“小公主眼睛大, 皮肤也,和生得很像。”娜仁抱了抱小公主,轻轻摸了摸婴儿滑嫩的笑脸, 随小那拉贵人道。
小那拉贵人半倚在床头,闻言目光落在小公主身上,笑眼温柔:“多谢娘娘夸奖,刚生下那个皱巴巴的模样, 着实是把妾身吓到了。”
“小孩子刚出生时都是那样的。”佛拉娜笑道:“六公主算是生得不错的了,虽有些皱, 头顶还是鼓着的。记得当年, 承瑞出生时……皎娴小时候,头顶都是凹下, 好在慢慢长着长开了,一开始真是把我吓坏了,生怕头顶那样是有什么毛病。”
娜仁听到她先头说出的那个字心里突突一下,忙回头看她,见她面上倒没什么感伤,不过笑容略有些勉强,表略为僵硬。
娜仁心中轻叹一声, 将公主交给乳母,拍了拍佛拉娜的手,算作无声安慰。
小那拉贵人见了, 心中明了,只笑着附和两声,专心低头瞧着女儿。
公主已然出生,封小那拉氏为嫔那事却迟迟没有动静。
单看她孕期“怀了个阿哥”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宫中明眼人多少看出她是被人算计了。不过在宫中明哲保身才是存身之道, 既不需要卖小那拉氏个好,又是与己无关,消息能传得那样广,太医院集体闭嘴,背后推手俨然不寻常。也没人会冒着得罪幕后主使为这个出头,或是提醒小那拉贵人。
一戳破了这事的是娜仁,不过如今看,小那拉贵人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俨然也是心中明了的。
不然孩子都快满月了,封嫔之事康熙迟迟没个说法,总该着急了。
她此一直态度平常,看出什么急躁,甚至孕期自己腹中是否是个阿哥都没表示出太大的期待或是着急,小公主出生之后,也没有什么落寞失意。
明显她是知道那消息是个局,只是不知,她在局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被刀锋所指之人,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切都犹未知。
娜仁深深看了她一眼,小那拉贵人似有所感地抬起头,冲着她微微一笑,眉眼弯弯,一双眼清澈柔润,作为一个颜控,娜仁瞬间在心中认定:好人!这绝是个大好人!
从储秀宫出的时候天色还早,娜仁道小厨房制了鳜鱼锅,邀佛拉娜过用晚点,佛拉娜欣然同意,与娜仁缓行在长街上,二人随闲话着。
“按说的,小那拉氏是知道有人针她。她也没个反应,是什么意思?”佛拉娜微微拧眉,问道。
娜仁望着长春宫屋顶上的金黄琉璃瓦与从墙内探出两条柳枝相互映衬着,朱红宫墙已在此屹立百年,满是沉淀下的痕迹。
她忽然想推开长春宫的门进,但佛拉娜还在身边,她只能放弃这个想法,回答佛拉娜的问题:“她只是不在意。”
“不在意?”佛拉娜柳眉倒竖,“这是什么事,她不在意?若是人人都以为她肚子里是个阿哥,等生下却是个公主,她要遭外人多少舌?是她不在意外人怎么说,皇上怎么想她,她还不在意吗?届时人都以为那消息是她传出的,以此图谋嫔位,皇上也免不了会多想。”
“以她的容貌心智,能够沉寂这么多年,就足以说明她想要的并不是所谓的恩宠、尊位。”娜仁道:“我总是觉着,她与愿景……孝昭皇后有些相似之处,不过却又微妙地有些不不同。从前我只觉着疑惑,今日我想明了。愿景而言,无论荣辱尊卑,她都以接受,而小那拉氏……她奉行的是中庸之道,并不愿意太出风头。而且她而言,只怕皇上的宠眷反而是负担。日子过得不好了,才会激起她的斗志,但觉着,她如今的日子不好吗?”
娜仁嘴里说得振振有词的,其实她深处小那拉氏为何不愿意封嫔还是有些疑惑的,这份疑惑,直到很久以后,才被主人公解答。
只说当下,宫中钮祜禄贵妃有喜,胎像不大好,在太医的建议下,如今卧床安胎。
如今宫中的局势,打理宫务的几位,佟贵妃身体不大好,握住自己的那一份已经勉强。余贤、德、荣三妃,已经在宜妃有孕且卧床安胎的况下担了属于宜妃的那一份,如今钮祜禄贵妃的这一份,本应是由娜仁接过的。
但娜仁推说为皎皎置办嫁妆,将钮祜禄贵妃的这一份宫务配了另外三妃,并满说是她们的历练。
德妃称得上是处变不惊了,笑意盈盈地结差事,没有二话;贤妃娜仁不爱理事的小心思十了解,无奈失笑着将那部事接过了;唯有佛拉娜一个,忍不住睨娜仁一眼,私下念叨她:“本就多管了宜妃那一份,钮祜禄贵妃手中的事比之宜妃的又繁琐不少,是图清闲受用,专我们历练。”
“这都是磨炼嘛!”娜仁淡定地给她倒茶,并谴责道:“小小年纪,不知积极上进,我这是在给进取的机会!”
佛拉娜又气又好笑,了她一眼,道:“我都这个年纪位置了,还要怎么上进?把那两个贵妃撬下一个不成?再,竟有底气说我不求上进?阖宫里不求上进的不就是么?哦……,还有小那拉氏一个!们两个真是,如今瞧出们臭味相投了,从前还不知道。”
娜仁拄着下巴,全当没听到她后面的人身攻击,认真想了想,道:“倒也未必得撬下一个……”
佛拉娜面露惊恐地转头看她,急急打量下,见都是心腹,方才肉眼见地松了气,娜仁道:“这话传出,真是跳进黄河咱们也洗不清了!我知道佟贵妃近身子不好,也不能……”
“想什么呢!”娜仁打断她,满面着无奈:“我是说,看宫中制有妃,皇上就偏生另立了个平妃,五妃并立。那为何,制有二贵妃,不能有三位了呢?”
她不过是话赶话说到这,随开始侃大山。
佛拉娜听了,方放下心,瞪了她一眼:“话也不说清楚些,方才把我吓坏了,还想着和那两个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啊。”
娜仁只笑笑,未语。
她刚才是随胡言乱语,但有些事,是她知道,却只能牢牢地压在肚子里,不好向外说一句的。
唉,这就是智的悲伤啊。
娜仁在心中如是感慨。
若是叫佛拉娜知道了,八成要唾她一声:“个臭不要脸的。”
小那拉氏后还是未曾封嫔,不过康熙还是赐给她一个“通”字做封号,称作通贵人,自此不必用称为小那拉贵人和那位那拉贵人区了。
毕竟只诞下一女,若是以女封嫔,叫兆佳氏心中作何感想?
康熙这样安排,倒也还算合合理,赐下封号,既显示了小那拉氏的宠爱与小公主的看重,也不会太惹人舌。
只是通贵人背地里受些舌是免不了的了,不过人家也不在意,管她外人怎么说呢?
六公主被通贵人带在身边养育,一应比照兆佳氏与皎定的份例,待遇较之从前贵人时是提高了不止一个等级了。
六公主满月时被赐皎慈,慈,爱也。为人和善、心地纯良,算是康熙这个女儿的祝福,也算是期许。
至少娜仁觉着,康熙这个字取得比前几个有水平,皎慈好歹不会叫她联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词汇。
小皎慈生得眉目清秀,很像她额娘,不过各种事务的反应都显得有些冷淡,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玩具,吃奶也不大在意,叫人感觉既像她额娘,又有些怪异的成在里头。
不过皇帝的女儿,又有谁敢说什么不好的呢?
三月里,万琉哈氏传出身孕,不说旁人,戴佳氏第一个欣喜若狂,抛却往日的从容平静,拉着太医喋喋不休商讨各种示意,又雷厉风行地将咸福宫上下再一次清洗,唯恐有人万琉哈氏动什么手脚。
她的手腕本就不俗,做事狠绝起更是干脆,没几日将咸福宫洗刷得干干净净,凡是有二心的、手脚不干净怕给人留下过把柄拿捏的都被清扫出,一个没留。
见她这样,娜仁私下里康熙笑:“还说叫我多照看着万琉哈贵人些,有戴佳贵人在,那些事轮不到我做。”
康熙本神复杂,听她这话,默默半晌,道:“她是极好的。”
惜……
七阿哥生跛足,是为不吉,自然也连累了生母。
不然以戴佳氏的品貌心性,何愁恩宠?
话是这样说,娜仁私心里念叨,也不过是谊没有多深厚罢了。若是佛拉娜或是当年的清梨,任何一个,诞下有那样不足的孩子,康熙只会将人再往天上捧,生怕有人不长眼给怠慢了。
而非如戴佳氏这般,只交代下厚待,叫娜仁多照看母子二人些,年节赏赐是上等的丰厚,其余的也没什么了。
不过若与别的帝王比,康熙倒也不算薄。
咸福宫还有个万琉哈贵人,他时常会过坐坐、或是用晚膳,定然会见戴佳氏与七阿哥。
因有这一份细水长流的恩遇,咸福宫在外面也算有些体面。
这些话暂且不提,只说当下,听了康熙那话,娜仁笑容微僵,垂眸望着衣服上茉莉团花的刺绣,好一会才道:“她的心性手腕本都不俗,在宫里也算是头一份了。”
或说比佟贵妃、宜妃、德妃这些正得恩宠、地位尊贵的高位嫔妃都要聪明不少。
也许,这就是命吧。
宫里的恩遇宠眷、荣华尊贵,不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能说清的。
没有的,有的认了命、有的不服输,还有……人家从一开始干脆不在意。
娜仁通贵人身在局中却毫无反应的些许疑惑,后是由她亲自解开的。
那是一个极平常的午后,通贵人带着皎慈永寿宫小坐。
如今天气逐渐温暖,因乳母喂养得好、照顾得又尽心,小皎慈如今长得胖嘟嘟的,小脸皙粉嫩,又康健,太医都说少有能出生后这样好的孩子。
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宫里少罢了。故而这样一个显得格外难得,康熙这个小的还新鲜着呢,也时常会储秀宫看看,不过通贵人康熙却显得态度平淡许多,佛拉娜等人冷眼瞧着,难免也有些疑惑。
娜仁揣摩她的性子,觉着她多半是因为康熙时常过,会带着风头也在储秀宫里。她一贯奉行中庸之道,不求出头也不会落尾,如今康熙常过,宫里就这么一个皇上,却有满宫的嫔妃,少不得有人她说些酸话。
倒也说不上那些酸话多在意,但有人在耳朵边上叨叨那些不好听不顺耳的,也确实是闹心。
如今通贵人正想法子将宫里的大金块皇帝往外推,这样的事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也,说出只怕会叫人觉着她是在炫耀,倒不如烂在肚子里自己慢慢琢磨。
也唯有在娜仁这里,她能够流露出一二心迹,自然而然地,见娜仁不在意,她也不当是回事了,偶尔随说起,态度随意。
自皎慈落地之后,她就常带着皎慈娜仁这边动,外人看着都道她有几攀附讨好的意思,但娜仁也是个成年人,旁人待她真心与否她自然不是看不出。
至少她就没觉着通贵人待她有什么利用的意思,即她表露出几想要借永寿宫的大树遮风挡挡雨的意味,也没叫娜仁觉着反感,反而颇为喜欢她的冷淡。
故而二人也算有几交心,这母女二人也就成了永寿宫的常客。
不过通贵人不大喜欢与旁人打交道,往往都与佛拉娜她们错开过。她待人礼节上是绝没问题的,面上也常常带着笑,故而一开始并无人发觉,只道是天意使然。
还是娜仁逐渐琢磨出一二,倒也不恼,反而更觉着她的古怪性子有意思,二人逐渐有了默契。
这日说着话,娜仁随说出她的疑惑,通贵人听了,呷了茶,淡淡道:“往上爬一步是好事,谁会不喜欢呢?不过我算了算,翊坤宫、启祥宫、储秀宫都已有主位,咸福宫的况俨然是不会再安插一个主位嫔妃进了,长春宫系当年孝昭皇后寝宫,这些年一直空着,我自认没那个福住进。”
娜仁眨眨眼,没听明她话里的意思,“不是还有东六宫呢吗?”
“我就是不想住东六宫,才会搬西六宫。”通贵人轻轻一叹,怅然道:“东六宫太热闹了,我住在那边,看着她们乱斗法,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还是这边住着好,清静。有您压着,宜妃虽有些小心思,却使不出。……既然西六宫已经不能多一个主位了,那我就不要主了。她们想要算计我,遂了她们的意,也好。她们以为我是蝉,其实我是黄雀,兜兜转转,她们使尽手段,终究还是遂了我的心。这难道没有意思吗?”
娜仁听得目瞪呆,好一会,猛地一拍桌子,“好!然看没错!”
“如您是说臭味相投的话。”通贵人淡定地笑着,“妾身自认无一技之长,不过花儿养得还不错,太极也会打两手,您若是不嫌弃,妾也以给。”
娜仁想了想,倒没拒绝。
咸鱼养老不代表就一点事不干了每天躺着,养花她会,以和通贵人交流经验,太极这真没练过,能够练练修身养性也好。
唐别卿确实也建议她锻炼锻炼身体。
不过那些锻炼身体的,都是等清闲下的后话了。
如今宫里的头等要事还是嘉煦公主的嫁妆置办,太皇太后为此甚至再度出山,嫌弃娜仁这里准备得不好、那里预备得不够周全。
即一开始皎皎与安隽云这事有再多的不满,如今事发展到这个地步,木已成舟,她做皇太太的,也就只有支持了。
或说从本心里,她也希望皎皎能够开开心心的。
抛却那些权柄富贵、荣华门楣,她也希望她看着长大的这个女儿能够万事顺遂如意、一生欢喜。
婚期将近,各种程序、物件预备得热火朝天,皎皎与安隽云都开始学习新婚礼仪,康熙又后悔了,非要留皎皎在宫中过完生辰再出阁。
任性不怕,怕的是任性的人有地位。
他不过暗示一下,钦天监立马把桥给搭好了,恨不得把轿子都架上,康熙只要坐上——也就是在他们回禀婚期有何不妥不妥时点点头,事以如了康熙的意。
娜仁觉着康熙这小动作未免有点幼稚,但若能留女儿在闺中过个生日,自然也是极好的,故而她并未劝阻,反而在太皇太后觉得不妥的时候撒娇卖乖,生生痴缠过。
婚期后延的事就这样定下了,太皇太后气得无语,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号。
皎皎心中略感无奈,但为了额娘和汗阿玛,也只能不起安隽云了。
谁让他是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