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春雨说的是噩梦, 但当明修诣将神识探入宫梧桐的识海中,才发现并非如此。
因为噩梦并不会让宫梧桐神魂痛苦成样。
识海中是一片无尽荒原,宫梧桐孤身站在最中央, 眸子涣散好像被抽去了魂魄。
周围无数宛如河流的黑雾一道道朝着的神魂撞去,每掠过去一条就在他神魂上留下一道伤痕累累的印记, 不过又很快愈合。
明修诣愕然看着。
整个识海中有成千上万的河流, 全都散发出只有宫梧桐自己能看到听到的嘶吼咆哮, 仅仅只是看着让人心生寒意毛骨悚然。
磅礴的情感、痛苦扑面而来,一瞬间几乎有数百条河流从宫梧桐身上穿梭过去。
识海中的宫梧桐满脸木然,但躯体却在半梦半醒间挣扎,纤细的脖颈被勒得鲜血淋漓,哪怕成了副惨状, 无论如何还是清醒不过来。
明修诣茫然至极,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才能帮宫梧桐摆脱这种只是看着就觉得绝望的痛苦,好在他想起来温春雨叮嘱他的寒冰灵种,犹豫一下尝试着释放出丹田内府的灵力。
没了灵力压制, 寒冰灵种像是春风下的草似的疯长, 铺天盖地朝着宫梧桐身边处逃窜的“河流”袭去。
只听到“嘶嘶”寒霜冻住的声音, 扑向宫梧桐神魂的“河流”似乎是惧怕地停了一瞬, 但很快便破开寒霜,继续张牙舞爪地扑向宫梧桐。
明修诣离得近了,隐约听到那些河流发出的嘈杂声音。
“郎,在何处啊?为何不归?”
“缝缝补补,凄凄切切。”
“我不想死……谁想死呢?”
“娘错了。”
明修诣一怔。
那仿佛是万物众生从生到死的命轮, 汇成一条条细小的河流。
有人命中早夭,河流便只有短短一截;
有人天生富贵,河流紫中带红, 河流不息。
但无论是何人,在宫梧桐里只是一条一眼便能望到头的河流。
每个人的命轮从宫梧桐身体中穿梭而过,残留下来的情感仿佛钝刀,让他还活着却能感受到挫骨扬灰的痛苦。
一旦入睡,界众生的未来天命皆在识海中汹涌翻滚,宫梧桐哪里能承受得住这种生不如死的痛楚?
明修诣突然意识到自己之的猜想全是对的。
宫梧桐在红尘苑很少入睡或打坐冥想,只有宫确在时才能休息片刻。
而且当年江巳只是将宫梧桐弄晕,便被云林境摧毁金丹,甚至不惜和整个孤舟城交恶。
宫梧桐佛骨和魔骨共生的躯体早就注定会不凡,那双能看穿世间一切的眼睛更是让无数人惊羡,但天道之下,从没有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东西,更何况是看破天命了。
明修诣心思急转,身体却已经不管不顾地冲到了最中央宫梧桐所在的地方,寒冰灵种的灵力铺天盖地地横扫出去,将密密麻麻险些将宫梧桐吞没的河流冻结在原地。
无意中一条细微的如同头发丝的河流扫了明修诣的手臂一下,当即连寒冰灵种融合到内府的痛苦都能忍受的住的明修诣竟然直直跪倒在地,痛得浑身都在发抖。
只是一丝而已,就能让人这痛苦。
明修诣一时间竟然不敢想宫梧桐些年到底是如何过来的。
明修诣终归是个金丹期,灵力就算耗尽也仅仅只是能将九牛一毛的“河流”冻上息,很快便被轻易破开,继续朝着宫梧桐扑去。
宫确的控梦能强行逆转宫梧桐的识海,强迫宫梧桐入美梦,但明修诣明显没有等修为,也不会控梦的禁术,只能靠着那微弱的修为冻结河流,妄图能让宫梧桐好受点。
只是他还是太过弱小,强撑了片刻,体内的灵力已经全部消耗殆尽。
明修诣死死咬着牙不肯退出去,就在这时,宫梧桐的神识终于有了些动静,榻上躯壳无神的眸子也在一点点浮现光芒。
明修诣一愣,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整个识海一片狼藉,明修诣正要将神识退出去,无意中突然感觉到一道幻影在自己眼前一闪。
那好像是长大成人后的自己,一袭黑衣长身玉立,浑身上下萦绕着一种儒雅沉稳之气。
而在他面前,宫梧桐衣衫半解,勾着的脖暧昧地低笑。
明修诣看到幻境中的“师尊”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手指,色气又撩人,眼尾轻轻勾起,一双异瞳全是潋滟风情。
“宫梧桐”凑上咬了咬“明修诣”的脖颈,含糊地说:“假正经啊徒儿。”
明修诣:“……”
明修诣倒吸一口凉气,猝不及防直接跌出了宫梧桐的识海。
榻上的宫梧桐已经彻底清醒了,捂着鲜血淋漓的脖低低喘息着,大概是喘得太急呛到了,猛烈咳了半晌竟然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还沉浸在那惊世骇俗一幕的明修诣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上给宫梧桐顺气。
“师尊……”
宫梧桐咳得唇角全是血,就连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副脆弱不堪的模样实在罕见,明修诣呆了一下。
正要用灵力为宫梧桐理一理经脉,却后知后觉自己体内灵力已经消耗殆尽,只好徒劳无功地拍着宫梧桐后背。
宫梧桐咳了半天,终于喘过气来,整个人力道一泄,直接跌到了明修诣怀里。
脖上的红绳已经松了下来,露出一道道狰狞的伤口,还在不住往下流血。
明修诣轻手轻脚地将扶着躺回软枕上,瞧见那刺眼的血颇有些手足无措,好在宫梧桐给了一个眼神,用嘶哑的声音提醒:“药。”
明修诣顺着的眼神往一旁的小案上看去,果不然发现一瓶药——看来宫梧桐早就有准备了。
不知道为什,明修诣看到宫梧桐样感觉更难过了。
默不作声地将药拿过来,一点点涂在宫梧桐脖颈的伤口处。
那药大概是宫梧桐自己炼的,涂在外伤上几乎转瞬便痊愈,连一道疤痕都没留下,明修诣终于松了一口气,正要将瓷瓶放回去,突然发现那瓶上有两个小字。
——合欢
明修诣:“……”
明修诣突然面无表情地将药放回去,一点都不想细想这两个字到底是什意思。
宫梧桐余光扫到明修诣的动作和表情,哪怕病恹恹的马上要归西了,却还是乐不可支地笑了出来。
一直以为明修诣是能忍能狠的假正经,没想到竟然和爹一样,是个真正经。
样一想,宫梧桐笑得更厉害了。
明修诣见虚弱成样了还在拿自己打趣,又心疼又无奈。
宫梧桐笑完后,懒洋洋靠在软榻上,若无其事地问他:“你做什闯到我识海里?”
明修诣见一点都不打算提方才的事儿,也没有多此一举地发问,规规矩矩道:“温师叔让我进去的。”
宫梧桐笑:“傻子,让你进去你就进去啊?”
躺了一会顺了气,又挣扎着坐了起来,明修诣赶忙扶住,但手刚伸过去却被宫梧桐一把扣住手腕。
“别动。”宫梧桐将灵力送入明修诣的经脉,一一探查后发现只是灵力耗尽,并未被自己识海中的东西伤到,才将手松开,道,“下次不要胡闹。”
明修诣见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刚才险些送了性命的不是他一样,犹豫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讷讷道:“师尊识海……”
宫梧桐抬手在明修诣的眉心轻轻一弹,将小徒儿弹得往后一仰。
“玩去吧。”
副态度明显不想多说,明修诣捂着眉心,还是没再多问,乖乖行礼告辞了。
只是刚走出房门,才猛地想起来宫梧桐识海中那一闪而过的……旖旎幻境。
明修诣:“……”
***
内室,宫梧桐病恹恹地躺在榻上,明修诣走了后他又吐了几口血,才终于好受了些。
按着头痛欲裂的头,闭眸修养了一会,突然嗅到一股墨香,微微一抬头,温春雨不知何时到的,正站在床榻边,担忧看着。
宫梧桐又扬起笑,随意道:“你什表情,我又死不了。”
温春雨坐在他身边,忧心道:“明修诣的寒冰灵种有用,只是他修为太弱,若是能入化神期,必定能救师兄。”
“大概吧。”宫梧桐却对明修诣的寒冰灵种没什兴趣,随口道,“但是化神期哪能那么容易修炼到?再说了,颗灵丹能让我撑上好几年,不必担心。”
“可是……”
“没什可是。”宫梧桐撑着手臂坐起来,脸色苍白如纸却还在笑,“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那么爱管我的事啊,我又不是孩了。”
温春雨知晓宫梧桐从来不喜欢别人插手的事,只好抿唇将话吞了下去。
知晓温宅还有个明修诣在,温春雨也没有光明正大地出去,在自己家反而像是做贼似的,偷偷摸摸从窗户跑走了。
明修诣孤身在房间冥思苦想那段骇人的记忆到底是怎么来的,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起身去开门,发现温宅的画中人正拿着一个价值不菲的琉璃匣子,笑得温和:“明少尊,我家主人给您送了些东西。”
明修诣微微点头,伸手接过:“多谢小师叔。”
画中人送完东西后,整个人化为一滴墨痕,落在地上不见了。
明修诣极其能适应,早已见怪不怪,捧着盒将门关上。
打开匣子后,明修诣罕见地一愣。
那匣子里弥漫中一股浓郁的药香,一一看去竟然全是外界千金难寻有价无市的灵丹,少说也有上百颗了。
明修诣满脸茫然,不明白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师叔为何会送自己个。
匣子里还有一封信,明修诣疑惑地打开,发现上面只写了一个字。
——吃。
明修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