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梧桐大步上前, 一把按住温春雨的后脑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遮挡住视线。
温春雨眼眸涣散,猛地拽住宫梧桐的衣襟, 浑身抖得险些能倒下去。
宫梧桐头也不回朝着明修诣使了个手势,接着将温春雨莲画道的画卷猛地抽出, 掐诀注入磅礴灵力, 再次将画开启了。
小世界拔地而起, 新笼罩在莲湖之上。
明修诣一个踉跄,已经被宫梧桐带到了莲画道中。
温春雨站都站不稳,被那些人吓得惊恐不已,抓着宫梧桐喃喃道:“好多人……”
宫梧桐一边抱着他进了温宅一边心想:“多个鬼。”
莲湖上的那些人充其量也就几十个,简直能说得上是“寥寥无几”, 只有温春雨这等怕人的才会觉得人多了。
怕人的温春雨这次受的刺激有点大,被宫梧桐送回房后,抱着双臂瑟瑟发抖了半天还是缓不过来。
宫梧桐对待他师弟们从来都不客气,云林境他们都是被他从小骂到大的, 只有温春雨这个心灵极其脆弱的, 凡多说几句狠话他都能直接晕给你看。
宫梧桐强忍出怼人的冲动, 随手扯了个大氅盖在他头顶:“既然害怕, 为何出去啊?”
温春雨缩在大氅里,大概是视线看不到人让他得到了莫大的安全感,颤抖的幅度稍稍小了些,大半天了才轻声道:“那人是李南枝。”
宫梧桐敛袍坐在他身边,让一旁的画中人给他倒酒:“李南枝?你认识?”
温春雨沉默了一会, 才道:“我不知他的来历,他并非善茬。”
宫梧桐这下倒是有些诧异了。
莲画道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消息,也没有查不到底细的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温春雨说“不知来历”。
“师兄往后不他有牵扯。”温春雨尝试了下措辞,道,“他道侣陨落,他应当是走火入魔失了智。”
宫梧桐挑眉道:“入魔?”
温春雨点头:“他的命数本不该绝,他道侣死后,他竟用禁术取出自己的有生机,只为了保他道侣肉身不腐魂不灭。”
“他不是夺舍?”宫梧桐见李南枝那副鬼里鬼气的样子,还以为他真是夺舍了旁人的身躯,没想到那竟真是他自己的壳子。
“嗯。”温春雨和宫梧桐说了几句话终于转移了见到那么多人的恐惧,他将大氅轻轻掀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眼里的惊恐和慌乱已经不见了,任谁见了都猜不到此人竟然会怕人。
宫梧桐隐约知晓自己往后还会和那李南枝有牵扯,为了怕温春雨担心,也没多说,他随意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温春雨将大氅整齐叠好,道:“我给师兄抚琴?”
“你饶了我吧。”宫梧桐摆手,“你一弹琴我就想睡觉。”
温春雨轻声道:“我是想给师兄抚平灵力。”
宫梧桐:“死不了——对了,给我个卷轴,别让人闯进来,我炼丹。”
温春雨点头,从小案下拿出一个卷轴给他。
宫梧桐将秋却蝉搜罗到的灵药都带过来了,加上温春雨给他的秋月鳞,和买来的昭阳髓,炼制灵丹的药材终于全部到齐。
温春雨这里什么都有,宫梧桐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当即便进入了卷轴的炼丹室,开始炼丹。
明修诣孤身坐在温宅的台阶上,仰头看着一旁的梨花树发呆。
温宅根本不像是用笔画出来的,明修诣坐了一会没等到宫梧桐,索性就在门口打坐冥想。
梨花树上繁花盛开,风一吹便飘花瓣,一片片落在明修诣的身上,只是这树终归是用墨画出来的,花瓣掉落后没一会便缓缓变成墨滴。
宫梧桐炼丹两个时辰,等终于将药炼出后出来找明修诣,就见他小徒儿闭眸冥想,满脸脏兮兮的墨痕,活像是从地上滚了好几圈。
宫梧桐:“……”
宫梧桐一言难尽地看着明修诣,见他修炼的认真,也没打扰他,索性也敛袍坐在他身边,仰头看着头顶梨花树。
自从无法入睡后,宫梧桐便一直上蹿下跳地寻找能让自己精神振奋的东西,什么好玩来什么,很少有这种安安静静和人一起赏花的时候。
宫梧桐一直紧绷的识乍一放松,险些将他直接拖入黑暗中沉沉睡去。
脖子上的红绳好像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入眠对他来说,只是遥不可及的奢求。
宫梧桐轻轻吐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打起精,他掐了个决用灵力将自己护住,而后抬手招来风将梨花树吹得摇摆不止,花瓣下雨似的扑到明修诣脸上身上。
没一会,明修诣像是去挖了半个月煤似的,已经黑的看不见脸了。
宫梧桐笑得差点倒下去,没一会又玩腻了后,便开始将徒弟垂到地上的发撩起来,高高扎了两个马尾,还寻了个粉色发带打了个漂亮的结。
温宅时不时有人路过,瞧见明修诣那副尊容吓得差点脚下打滑,忙不迭跑了。
这么大动静,明修诣修炼再怎么认真也该醒了,他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微微皱眉,将灵力归入丹田中,这才睁开了眼睛。
他将识从内府中抽出,刚一睁眼就看到宫梧桐那张脸怼到自己面前,吓得他往后一扯,手撑在身下,控制不住的灵力直接将地面冻出一层寒霜。
这一惊吓差点让明修诣走火入魔。
宫梧桐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道:“徒儿,不师尊给你改个姓吧。”
明修诣轻轻吐了一口气,也不觉得生,他往后坐了坐,省得离师尊太近。
他不知为何宫梧桐会突然说起这个,规规矩矩道:“师尊何出此言?”
宫梧桐笑眯眯道:“因为你现在一点都不明啊。”
说着,他拿出一面镜子放在明修诣面前,认真道:“你姓暗得了。”
暗修诣:“……”
明修诣猝不及防对上镜子里那张黑乎乎的脸,差点真的走火入魔,他倒吸一口凉,忙伸手去摸了摸脸,果然触到了一手的墨痕。
回想起前段时间宫梧桐趁他们睡着后在脸上写的那几个“没出息”,明修诣简直又无奈又好笑,只觉得整个三界大概没有人像宫梧桐这样爱玩闹了。
宫梧桐消遣完了小徒儿,心情大好。
明修诣冥想半晌,消耗殆尽的灵力恢复大半,宫梧桐玩闹够了,便溜达着回了温宅里的住处。
昨日他在明修诣的外室看了一晚上的话本,今日倒是有些意外地去了隔壁的房间。
明修诣不明所以,宫梧桐说话行事向来让人难以捉摸,他也没多问,孤身回了房。
宫梧桐将房门关上,想了想不保险,又加了个禁制。
他回到内室里坐在榻上,大概又想到了什么,快步跑出去把门上的禁制给撤了。
“不行啊。”宫梧桐心想,“我若死在这里了,没人收尸可太可怜了。”
宫梧桐第一次服用逢春灵丹时,被那药力冲的直接陷入了沉睡,不过好在只是半刻钟,清醒后便一直靠着那灵药撑了这么多年。
现在逢春灵丹没了效用,宫梧桐换了一种新灵丹,里面的灵物全是顶级药材,宫梧桐估摸着药劲,觉得他这次第一次服用这个新药,八成还得昏睡半刻钟。
这是活命的代价,他也没怎么自怨自艾。
宫梧桐拖鞋上榻,他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一躺下便拿起了灵药想都没想塞到嘴里。
不愧是加了昭阳髓的灵丹,灵力顺着喉咙传遍四肢百骸后,宫梧桐便隐约察觉到脖子上的红绳开始缓缓动了。
陌生的黑暗一点点袭来,宫梧桐奋力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将锦被一角塞到口中,想要堵住自己的声音。
他昏昏沉沉的,根本并未发现自从脖子上的红绳越缠越紧时,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发出嘶声的呜咽,像是被一点点扼死的灵兽幼崽。
若是宫梧桐知晓这灵药生效后能让他昏睡整整半个时辰,他怎么说也将门上的禁制重新布上。
明修诣就住在对面,他正在洗脸,还未擦干净就察觉到了隔壁奇怪的动静。
他在魔族待了好多日,察觉到那似乎是走火入魔时才会出现的息,当即快步跑过去。
明修诣起不太确定,还规规矩矩地敲门:“师尊,我能进去吗?”
里面没人回应,只有一声好似啜泣的呜咽声,接着那灵力息越发暴戾,室内也传来桌椅摆设直接被灵力催碎的声响。
这下明修诣彻底等不了了,直接拍门进去:“师尊——”
在榻上的宫梧桐猛地睁开眼睛,只是那异瞳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漆黑双眸,素日里好像什么时候都有精神的眸子却涣散无,漠然的情好像悲天悯人的佛,无情无感,万物众生在他眼中皆是死物。
明修诣用灵力护住身体,飞快冲到宫梧桐面前。
只是他还未站稳,宫梧桐脖颈处的红绳猛地收紧,一道道血痕顺着那白皙的脖颈划过锁骨,甚至积了一捧血才缓缓流到凌乱的衣襟中。
明修诣察觉到宫梧桐的异常,越发觉得他是走火入魔了,他正要说话,却见宫梧桐面无表情地一歪头,呆滞地说:“娘亲,囡囡不会水。”
明修诣一愣:“什么?”
宫梧桐此时的情根本不像平时的他,倒像是被什么夺舍似的,很快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态,口中说着一些胡言乱语,有些甚至不成句。
明修诣听得毛骨悚然,正在这时,耳畔突然传来温春雨的声音。
“进入他的识海,入他的梦。”
明修诣怔然:“入梦?”
温春雨道:“嗯,你的寒冰灵种很特殊,你用灵力试试看能不能安抚他的……噩梦。”
明修诣一听,当即不再犹豫。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