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初捧着一大碗浆糊, 将最后一条春联糊上。她脚踩矮凳,踮起脚尖,伸手将春联一角抹平。
摇摇晃晃中, 有人扶住了她。
闻湛无奈地蹙着眉,站在地上,伸手, 轻而易举地将春联抹平。
陆云初从板凳上跳下来,扯住他的袖口:“都叫你不要动手了。新年新象,这几天尽量不要动,免得扯了伤口, 接下来一年伤口都不会好的。”
闻湛虽然知新年的概念,但对所谓的“年”只有模模糊糊的认知。他不懂陆云初这种突然的干劲来源于何处,也不懂她为么有么多奇奇怪怪的讲究, 只能认真记下要, 遵照她的想法行。
到了年关,寒风猎猎,天阴沉,总觉得要下雪的样子。这时候把家里装扮得红红火火,似乎能抵抗住一阵接一阵的寒风。
陆云初扫了一眼红彤彤的院子,满意地。
“果能挂上玉米棒子, 多人在院子里烤火就更好了。”更像电视剧七八年代的农村大院, 看着就喜洋洋。
闻湛不懂么叫玉米, 眼神流露出迷惑, 但陆云初这几天过年氛上, 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的,他不敢问,只好一脸严肃地表示赞同。
不管么, 赞同就是了。
果然,陆云初大受鼓舞,立刻跑去让人寻来大火盆放在院子中央。
柴火噼里啪啦地响,火苗拽着火星摇曳,四周一下暖和了不少。
陆云初感叹:“若是再来一场雪就好了。”话说完后又叹了口,前两自己摔断腿都发生在年后的第一场雪,两的时间都不一样,也不知这一是么时候来。
正思考着,有丫鬟靠近,行礼禀告:“小姐,柳姑娘来访。”
丫鬟们一直遵循除非吩咐否则不踏入院门的设定,但女主一来,这些设定通通都得让路。
陆云初脸上露出几期盼热闹的兴奋,让闻湛去厨房,自己提着裙子跑到院门,一眼就见到了院门处的女主。
肤白似雪,鬓发云,裹着斗篷,贵逼人,似不染凡尘的瑶台月下仙。
柳知许见她过来,有些惊讶,朝她:“怎么亲自来迎呢。”
这就误会了不是,陆云初只是怕狗剧情又从中梗,不让客人进院而已。但她当然不会解释,对柳知许:“当然是因为你来了我高兴呀,否则这院子里没人来往,多冷清啊。”
柳知许看她的眼里染上几暖意,同她携手进院。每逢佳节倍思亲,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与陆云初倒是有几同病相怜,一远嫁他乡,一擅自离家不敢回去,大过年的,也只能冷冷清清——
一大片喜庆的红蓦地闯入眼睑,柳知许僵住脚步。
闻府风格典雅,每一处设计皆有讲究。柳知许看着跟狗皮膏药似的窗花,再看看光秃秃树枝上挂着的一串串红灯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陆夫人,这是你家乡过年的习俗吗?”不应该啊,陆云初出身高门,不至于这般接地吧。
陆云初,嘻嘻地问:“装扮得可还行?”
柳知许僵硬地着:“很好。”
她这一身仙的扮往院里一站,立刻被疯狂染上人间烟火,想高贵也高贵不起来了。
这对她来说倒是一回,她脸上的女主表情绷不住了,将手里的礼品递给陆云初。
陆云初也不推辞,热情邀请她进屋烤火暖手。
高门大院,男主人还在,她怎么可能进去。柳知许婉拒:“只是过来和你聊会天,就不闲坐了。”
陆云初不懂:“大过年的,有么要紧忙吗,没有的话就多呆会呗。”过年这时节实在是太过接地,正经者一般都不会在爱情小说里写过年的节。想象一下,男女主在鞭炮齐鸣的背景下接吻,该有多煞风景。所以女主这几天是没么戏份要走的。
柳知许自称是小门小户家闺女过来寻亲投奔的,若再坚持,恐怕会露馅。在乡下,过年大家都是四处乱窜的,哪有么多避讳。
她犹豫一番,还是留下了。
陆云初见她答应,顿时出一口白牙:“太好了,正愁没人帮忙包饺子呢。”
柳知许一愣,包、包饺子?
她跟着陆云初往厨房走去。厨房宽阔亮堂,墙边围满了各色各样的小坛子,几土灶染着熊熊柴火,噼里啪啦响,灶上堆着竹笼,不知是在蒸煮么,热腾腾的,温暖的白雾裹着食物的香扑面而来,一踏入里面,心中顿时熨帖不少。
下一刻,她就看见了长桌旁的闻湛,袖口束着,身前挂着一块缺斤少两的布匹,脖子上两根带子和腰后两根带子系着,奇奇怪怪的。
长桌上堆着饺子皮,案板上面团与面粉胡乱地摆放着,想必是做饭的人做到一半累了,歇了一会。
闻湛对她的到来没么反应,当然,不仅是她,他对谁到来都没么反应,眼里只有陆云初。
陆云初见他又把围裙挂上了,憋:“好好好,我马上继续包饺子,不偷懒。”
她觉得大过年的,包一小盆饺子实在是心酸,但又使唤不动丫鬟,所以自己拉着闻湛一起干这大工程。可是闻湛受伤了,她不想让他多动,于是整工量都压到了她肩上。
饺子皮若是干湿适宜,其实是不需要蘸水的,但陆云初不太放心,还是让闻湛帮忙在饺子皮上用筷子蘸水画圈。
闻湛似乎对这很感兴趣,恨不得不等陆云初,自己把桌上所有的饺子皮蘸好水。
陆云初同柳知许净手回来,两人开始包饺子。
柳知许心灵手巧,陆云初教了一遍她就很快上手了。
做饺子的馅肥瘦相当,用刀剁出来的馅口感比机器绞的好多了,在剁肉的过程中,血水会被慢慢剁出去,肉馅嫩而紧实,吃起来极鲜。
猪肉白菜馅饺子是最大众的口味,也是年味最浓的口味。白菜不能太新鲜,水会把肉馅弄散,馅里兜水,口感极差,所以陆云初把地窖里囤的过冬的白菜拿了出来。白菜放置以后水稍减,用来拌馅最为合适。
她手法利落,白胖胖圆滚滚的饺子一接一包好,往大板上一放,整整齐齐的,看着就舒心。
一般这时候闻湛会用筷子捅几下圆鼓鼓的饺子肚,让饺子站得更整齐,朝向得一模一样——可能是强迫症,也可能是闲得慌。
饺子还没包完,又有丫鬟过来禀告,说是闻珏来了。
闻珏可不像柳知许样客,直接闯了进来。
下人来报说柳知许到了陆云初院子久久没出来,他有担心,势汹汹地就找了过来。
结果挂着一张黑脸找到她们时,人正围着长桌,氛平和地包着饺子。
这就有尴尬了。
陆云初挑眉:“你怎么来了?”剧情可没这段。
闻珏来正想说么缓解尴尬氛,一听他这么说,顿时就不爽了,话到嘴边拐了弯:“我是闻府的主人,有哪里是我不能去的?”
陆云初:“女茅房?”
闻珏:……
“你这女人!”
陆云初把手里的饺子放下,嫌弃:“啧,大过年的,干么火这么大,好好说话不成?”
她太知怎么人了,闻珏咬牙:“是你没好好说话,我才——”他把后半段话生生咽下,深呼吸一口,决定不和陆云初计较,维持自己冷峻霸的形象。
柳知许不得不出来说话缓和局面:“看来都是误会,大过年的,一家子就别拌口角了。”
这话没么理,可是按上“大过年的”四字,突然就有理了。
闻珏收敛火,陆云初撇撇嘴角,两人决定不再斗嘴了。
闻珏无视陆云初的白眼,走到柳知许身边:“你来这做甚?”
柳知许微着,小回应:“陆夫人相邀,我一人在院中又实在是孤单,所以就厚着脸皮过来了,来只想聊会天就走,谁知陆夫人盛情难却……”
闻珏不高兴了,他:“么盛情难却,我看是讹你当丫鬟来的,你怎么能亲自做饭?”
陆云初受不了他这“高贵”样了,插话:“你烦不烦,非得坏人心情?爱留留,不爱留就走。”
闻珏嘴角抽了抽,厚着脸皮挨着柳知许坐下:“我留。”他很怕陆云初再给柳知许上眼药,二人最近进展缓慢,总感觉不太对劲。
陆云初难得和他计较:“你去洗手,洗完手过来包饺子。”
闻珏愕然:“我?”
“不然呢,这桌上四人还有谁没洗手?”
既然之前的都忍了,再忍几下也没。闻珏劝慰自己一番,老实地去洗手了。
洗完手回来,没人理他,他觉得很尴尬,只能自己学着他们的动跟着包饺子皮。
陆云初往男女主身上扫了一眼,有种莫名的快感。管你们是孤冷睿智的女主还是霸无双的男主,来了我这,都给我坠入凡尘老老实实包饺子吧。
闻珏包了四处露馅的饺子,试图往大木板上放,被闻湛一筷子堵住。
他不能说话,但动意思很明显。
筷子指指别人可爱白胖的饺子,再指指闻珏四不像的面团,无的嘲讽最为致命。
闻珏脸皮顿时就红了,他咬牙切齿地把饺子收回来,放到自己面前的空碗里,挪到闻湛条凳子上,悄嘀咕:“你最近是怎么了?”
闻珏对于闻湛感觉是很复杂,他对闻湛的心情更多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每当看到他副向死而生、对人毫无眷恋的模样,他就恨不得将他骂醒。但他不敢,他需死尊父亲的遗志,竭尽忠诚。
闻湛侧,神情一往昔地平静,只是眼神不再像以前般死沉沉了。
他看了看陆云初,勾起嘴角,对闻珏了一下,这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闻珏心里一揪,忽然有些鼻酸。他已经记不得多久没看过闻湛的容了,有年了吗?记忆里恣意耀眼的少年形象早已模糊不清了,恍惚中,他又想起了二人鲜衣怒马的幼年时光。
他将眼里的酸涩眨去,顺手将新包的饺子放到大木板上。
还未放稳,闻湛就果断给他戳走了,神情又恢复副疏离的样子,一也不像刚刚对他过。
闻珏:……
陆云初发现这边的动静,嫌弃“啧”了一:“你少包,就放碗里吧,包了另下一锅,自己吃。”
闻珏要被短寿了。
他插手:“我不包了!”
“不包没得吃。”
他被了:“你觉得我差你这口吃的?”
一时辰过后,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差。
大铁锅往外溢着白雾,热缭绕,白白胖胖的饺子在里面扑腾翻涌,表皮逐渐变得滑溜,满满一锅,看着很有满足感。
这种满足感正是一种叫做“年味”的东西,无论年夜饭怎么变迁换样,滴水成冰的冬日,馅大皮薄的大饺子永远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天色将将暗下来,年夜饭就备好了。陆云初和柳知许一起把菜端到堂屋,闻珏知晓闻湛不喜人靠近,倒也没让丫鬟进来,自觉地跟着她们一起端菜到桌上。
闻珏和柳知许对着这一桌子丰盛的菜肴,一时有些怔愣。这一桌子菜说来算不得精致,没有么讲究,一大堆荤腥凑一起,像是没吃过肉食一般,只一词——实在。
可就是这样,竟无端让人觉得松懈下来。
好像到了年关,就该这么大块吃肉,大份喝酒,管他么规矩和讲究,这才和这寒风凛冽的冬日相衬。
陆云初也挺感慨的,两逃亡,连年也没过成,这一倒是好好过了年,谁承想竟是和男女主一起过的。
想想他们人,一年到因为剧情奔波不停,终于在年关可以暂得歇息,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有缘了。
“别愣着了,就咱们四,没么讲究,想吃啥吃啥。”
她给闻湛舀了薄皮厚馅的大饺子,饺子沿着碗边滑了圈,落在碗底簇拥着,冒着白。
一般蘸碟就是酱油、芝麻油、辣椒油、蒜泥混一起。蒜泥不能剁不能压,得用捣蒜锤捣成蓉状,黏糊糊的挑起一坨放入蘸碟里,蒜香味很浓,正配饺子。
白胖的饺子从蘸碟里滚一圈,裹上一层剔透棕红的亮色,放入口中,蘸料咸鲜辛辣的味被清淡的饺子皮压住。饺子皮薄却不烂,滑溜劲,一咬,股鲜香的热顿时冲入口腔,让人忍不住不顾姿态地哈。
肉馅里加入了老汤,寒冬腊月的天一放,汁水凝结在馅里,饺子煮开后,鼓囊囊的饺子肚便掺着汤汁。肉馅团得又大又圆,紧实,咬下一半,汤汁肉眼可见地从缝隙里往外冒,带着丝丝油花,鲜香甘美。
这种时候便是不蘸料,饺子也是极其美味的,肉香醇厚,白菜清甜,紧实的馅嚼起来砸砸响。
陆云初没给闻湛他们种蘸碟,只是倒了一小碗醋。以前她没试过饺子蘸醋,后来看到《武林外传》里同福客栈众人吃饺子的集,一下子就被馋住了。
大碗倒醋,热烫的白饺子放中间,一堆人围着,吃得腮帮子鼓得老高,前一还没咽下后一就塞嘴里了,满满一口,嚼得五官乱扭,看起来过瘾极了。
这醋不能是普通的醋,只有酸味没有香味,一定是要醇厚酸香的老陈醋才醒。醋香味能更好地激发肉馅的鲜,舌尖发烫,喉间生津,鲜得纯粹,鲜得浓郁。
闻湛有陆云初盯着,不能大口大口吃,面皮有嚼,馅也足够韧,细嚼慢咽中也别有滋味。
只可惜下肚,跟没饱似的,他端着空碗往陆云初这边挪了挪,请求再添一颗。
闻珏嘴里塞着两饺子,一边哈一边狼吞虎咽:“要吃就挑呗,她还敢拦着?”这不要脸的,自己的烂饺子最后没煮,厚着脸皮吃她们包的吃得可欢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惹人嫌。”陆云初骂了他一句,给闻湛添了饺子。话虽这么说,但多他一人就少一份冷清,陆云初倒也没赶他。
闻珏也知自己不占理,大口大口嚼饺子,闭嘴了。
柳知许也吃得有些赶,她用手扇着热,尴尬地解释:“馅里兜了汤,有些烫,斯哈。”
对待女主,陆云初宽容多了:“慢些吃,锅里还有呢,咱们四肯定吃不完的。”
闻湛忽然递来子,问:“吃不完的可以给别人吃些吗?”
陆云初没明白:“给谁?”
他在纸上写:“下人。”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满桌的腾腾热钻到了心底,陆云初胸腔软成一团。
她:“当然。”这不正是她所期望的热闹过年吗?
她同闻湛去厨房拿了大盆,捞起一盆饺子,带上碗筷端到院门处。
还是些熟面孔,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都在这尽职尽责地充当npc。
陆云初把盆给她们:“一年到都辛苦了,天冷,吃饺子吧,今夜都早回去过年。”她们都是和闻湛一样同病相怜的工具人们。
丫鬟们愣愣地:“过年?”
过了片刻,她们终于反应过来了,抬往月喃喃:“除夕夜啊。”
或许是因为剧情里没有写这时间段,她们终于不再么麻木机械,战战兢兢地接来碗筷和饺子,感激地谢。
陆云初对闻湛呲牙:“走吧,我们回去。”
两人走出去一段路,背后才传来丫鬟们惊喜的。
“好好吃。”
“是呀,就是好烫。”
“刚才小姐说回去过年,回去过年……今晚是不是应该不站在这了。”
……
陆云初很想在这时候牵起闻湛的手,问他是否也和些npc们一样,在寒冷的除夕夜感到了脱离剧情桎梏的一丝温暖。
或者……是他感受到了,所以才想将这份温暖也享给她们?
她看向闻湛,他神色常,眼里意温柔。
两人回到堂屋,闻珏已经快把桌上的饺子吃了一半了。
陆云初觉得必要时刻有饭桶还是挺好的,吃得欢,看着热闹。
她坐到板凳上,对闻珏说:“别光顾着吃饺子,其他菜也试试。”
她这么一招待,闻珏顿觉警惕,迟疑地看她,加快了席卷饺子的速度。
陆云初无语,这人真是不能给好脸色看:“爱吃不吃,有病。”
闻珏吃人嘴短,小逼逼:“蛇蝎。”
陆云初伸手探向肘子,闻珏下意识阻止:“你怎么能用手呢?”这也太不雅观太粗鲁了吧。
陆云初回嘴:“我不用手用么,用我的蛇信子吗?”
好吧,闻珏理亏,闭嘴吃饺子。
陆云初寻常不爱吃太荤腥的肘子,但到了除夕,越是荤就越有实在感,这些饮食带来的浓烈年味是无可替代的,好似少了大荤就少了乐融融的喜。
肘子煮得酥烂,连汤汁也变得黏糊糊都,肉皮软韧黏稠,晶莹亮泽,撕开以后,内里肉脂晶莹,瘦肉红润,色相绝佳,让人垂涎欲滴。
这酱肘子用的是老汤,滋味醇厚,肥瘦相间,非常入味。看着油腻,入口却不会太腻,肥肉和肉皮早被热熬得松烂,尤其是肥肉,好似下一刻就要被热烫化了一般,入口即溶。
啃肘子可得小心一,免得一咬,油就顺着嘴角就流了出来。
陆云初自己吃也没忘了闻湛,用筷子给他了一小块,又给他掰了块馒。
反正就是她吃么,闻湛就得一小块么。
闻珏嘀咕:“啧,喂猫呢。”
闻湛还是第一次吃这么荤的食物,肥肉入口即化,油脂香伴随着酱香瞬间填满口腔,让人忍不住浑身一振,这大概就是肉食带给人的别样力量吧。
他很喜欢,就着馒,让精细的香在唇齿间慢慢流转。
闻珏看得饥肠辘辘、直咽口水,趁陆云初低,把馒往肘子盘里一裹,黏糊糊的肉汁顿时把馒糊成酱色。
陆云初做的馒和她其他菜的风格出一辙,怎么实在怎么来,浑圆,胖乎乎白蓬蓬,筋足,配着肉汁叫一过瘾。
热乎的馒把肉汁的胶质热化,汤汁似同馒融为一体,并不会因太湿而浸软馒,反而给馒带上了一黏糊的口感,直叫人吃得浑身舒坦,非得配上一碗好酒,方能吃到痛快。
他不好意思动肘子,转而挑起了一片腊肉。腊肉没放多久,还不够辣,但肥肉部已经变成了微黄的透明色,跟琥珀似的,色泽明亮。
牙齿一碰,肥肉就跟破了层外皮一般,里面腊香醇厚的肥油滋滋响,没做好准备,油瞬间就从嘴角溢了出来。
他尴尬地用馒堵住,闷狂吃。
桌上一时只有碗筷碰撞,忽然,柳知许抬看向窗外,断了这安静:“下雪了。”
窗外雪花纷飞,似鹅毛般轻盈,在寒风中着转落下,地面稀稀疏疏染上一层纯白,不一会就会被全数覆盖。
陆云初吃得差不多了,肚皮鼓鼓,兴致勃勃地跑到窗边看雪。
闻湛跟在他身后,同她一起欣赏飘雪的夜景。
“是不是马上要到新的一年了,这会下雪可真浪漫。”陆云初捧着脸遥遥望着远方,竖着耳朵听有没有寺庙的撞钟传来。
闻湛虽不懂“浪漫”具体为何意,但大体能明白此为“诗情画意”的意思。
他跟着绽放颜,无比认同地。
另一边闻珏衬他们走了疯狂吃菜,一抬,发现柳知许不见了。
厢房拐角处,柳知许抬看着房檐,轻唤了一句:“影。”
一巍峨的黑影闪过,在她面前站定,听候吩咐。
柳知许看着檐外纷飞的鹅毛大雪,出:“下雪了。”
无论她说么,影都不需要接话,沉默地低着。
柳知许也没有和他聊天的意思,她转过,伸手递出手里的东西。
影的眼前出现一副碗筷,碗里挤着闷闷一碗饺子。
“今夜不必守着。”她,“今夜是除夕。”
影错愕,半晌没有动。
柳知许从怀里掏出药瓶,口一既往的冷淡:“这是这月的解药。”
影双手接过,一手药一手碗,行礼谢的姿态显得有些笨拙。
柳知许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影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看了看药瓶,又看了看饺子,终于有了动。
他蹲下身,放下药瓶,捧着瓷碗,选择吃饺子。
他吃得狼吞虎咽,一身黑,在大雪纷飞的夜,像一只觅食的乌鸦。
柳知许回到厢房时,闻珏已经吃饱喝足了。
他和闻湛站在窗边,正在看外面扑腾玩雪的陆云初。
柳知许还没踏入房门,就被陆云初叫住了:“快来,咱们堆小雪人吧。”
柳知许从来没堆过雪人,被她叫住又不好拒绝,只能同她一起笨拙地鼓捣起来。
站在窗前的闻珏皱了皱眉:“成何体统,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般小孩心性,端庄全无。”
也不知他是在骂谁,闻湛瞟他一眼,转身就走,似乎连多余的眼神也不想给他,免得白费力。
他往厢房外走去,在廊下站定。
陆云初不准他出来,怕沾着雪受寒,但廊下有屋檐挡着,应该不算不听嘱咐。
站在这里,能更清楚地听见她的。
她不知从哪翻出来了鹿皮小帽和手套,给柳知许也戴上了,两人说着,用地上很快积起的学堆了一半圆。
她们嘀嘀咕咕地讨论着是不是应该滚一滚,滚圆。
闻湛不知不觉就勾起了嘴角,黑夜、白雪,此寡淡相冲的颜色,竟也可以这般鲜活。
身后传来脚步,闻珏走到他身旁:“是她劝服了你吗?”他还是不能接受,“为么,我曾劝过你么多次……”
闻湛今夜心境柔和,也不屡次无视他了,从怀里掏出纸笔写字。
闻珏见他此珍视这子,心中闷,想要多说几句,又硬生生忍住,怕闻湛不再同他言语。
——她没劝过我。
闻珏更恼了:“你是为何这般,从前我求也求过,骂也骂过,你从没听进去,我们多年的情难比不得她一人吗?”
闻湛蹙眉:别这样说,并非此。
“你是为何!”闻珏心中苦闷,见到他双含着薄雾的双眸,更是难受,“阿湛,我知你苦。可这上谁不苦,我父亲也为了护送你而死,我们闻家最后只剩我一了,可我并不会因此消沉,我要他们血债血偿,我要闻家重振门楣。”
闻湛摇。
闻珏立马说:“我并非让你复国,我只是觉得,你身上系的不只是我父亲的命,么多人为了护你而死,你、你怎能……”
闻湛脸上并没恼怒的神情,依旧是种接近麻木的平和:所以我从未轻生。
“你般等死和求死有么区别!”
他一笔一句写:等死和求死不一样,我不能求死,只能等,等日到来。
他这话云里雾里的,闻珏看不懂,但他并没放弃。这么多年了,这还是阿湛第一次与他交谈这些。
“我不明白,阿湛,你还记得曾经吗,你是京城最恣意昂扬的少年郎,我常被父亲训责要多多向你学习。突逢大变,性子转变我可以理解,可你怎么能变成这样?”
陆云初她们总算是堆好了雪人的下部,闻湛这才转看向闻珏。
他仔细看着闻珏,忽而轻,在纸上写:你可记得我幼时最爱登瞻星台,为此挨了不少。父皇总说命不由天,命数变化,全在自己。可他错了,在这上,每人的命数早就有定论。
闻珏看到这些话,不知为何心脏骤紧,他扯过纸,揉成一团:“我不许你说这些丧话。”
他这般暴躁的样子有几孩子,闻湛勾了勾嘴角。
——这不是丧话。这上确实有人天命所归、龙运在身,我的命便是在确切的时机助他。
这句话砸得闻珏脑子嗡嗡响,他喉咙发紧,呼吸困难,结巴:“我、我不懂。”
闻湛的容很淡,有不置可否的意味。
——所以我说时机未到,你想要的东西我暂时还不能给你。时机到了,太子印、虎符、秘库钥匙我都会给你,不过到时估计我的命数已尽。
这段话映入眼帘,闻珏恐惧地后退几步,疼欲裂,尖锐的嗡鸣绞得他痛不欲生,他额滴落豆大的汗珠,喘着,努力挤出话音:“你在说么胡话,你怕是被大变折磨得疯魔了!么狗屁的命,么狗屁的时机,你把这消沉的功夫用到反抗上,也不会成现在这模样?”
闻湛很累,他想自己确实也是太孤独了,才会同闻珏写下这些他永远不会明白的话。
——我反抗过,但换来的是无尽的后悔。天命不可违,何不顺应安排,各得其所。
雪人堆好,陆云初的传遍整院子,闻珏捂着,下意识脱口而出:“各得其所?她呢,你等死的安排里,可有她?”
“啪”地一,闻湛的炭笔断了。
他回,神色恢复漠然,垂眸看着在地上痛不欲生的闻珏,姿势像是在睥睨。
闻珏捂着在地上蜷缩着痛哼着,半盏茶后,他浑身脱力,再睁眼时,眼里只剩迷茫。
“嘶——”他从地上爬起,揉揉太阳穴,“我怎么摔了一跤,阿湛,你也不扶着我。”
闻湛转,不再看他。
“唉,你总是这样不理人。”闻珏嘀咕。
他看着陆云初在院里胡闹,眼角直跳:“这哪像是大家闺秀的样子。”说完瞥一眼闻湛,“这门婚是你自己答应的,是灾是祸,都得自己背。”
闻湛没理他。
以为他要反驳几句,结果还是这般不愿所谈的疏离样,闻珏自觉无趣,伸了懒腰:“反正与我无关。”
他扭了扭肩颈,侧身朝向闻湛:“夜深了,我要回去了。”
话音刚落,院里响起噼啪刺耳的炮竹,下一刻,一蹿得飞快的炮仗腾空划过,直冲闻珏的屁股。
闻湛没来得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炮仗怼上了闻珏,把闻珏怼得� ��前扑腾。
他下意识跨步躲开,闻珏没有借力,一千扑趴在了地上。所幸闻湛好心,将炮仗在爆炸前踢飞,否则闻珏今夜臀部就惨了。
“陆!云!初!”闻珏从地上爬起来,得皮冒火,恨不得拔刀相向。
陆云初连忙摆手:“不关我的!我们一起放的!这炮仗有问题,谁知它居然飞了起来呀!”
“你!”闻珏得呼哧大喘,最后看到柳知许愧疚难堪的神情,硬生生咽下恶,甩袖走了。
他离开后柳知许也不好继续待着,跟着走了。
陆云初见他们都走了,贼兮兮地跑到闻湛跟前,小说:“其实就是我哈哈哈哈。”她叉着腰,埋怨,“我看他歪嘴歪眼的样子就知又在凶你了,真是不要脸,就欺负你不会还嘴,他怎么不去和瘸子比赛跑呢?”
她说完,觉得不对,连忙找补,“我知你会在爆炸前把炮仗踢开的,就算没有,闻珏武功高强,天下无双,一定能避开的。”
闻湛看着她这样,摇摇,忽然就了,越越大,最后尽是得前仰后合。
陆云初没明白在哪,无措:“你么呀?”
闻湛自是不可能回答她,他痛快地着,好像这辈子都没这么过。
等他停了,陆云初也没有追问,忙了一天,她有困了,捂着嘴了哈欠:“走吧,洗漱睡觉,咱们去床上守岁,暖和。”
闻湛自然答应。
两人洗漱完后窝在床上,陆云初不知从哪掏出一大红荷包,放在闻湛的枕旁,解释:“压岁钱。”
闻湛疑惑地看向她。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虽说这东西是长辈给晚辈的,但寓意很好,咱们就忽略这规矩,纯讨吉祥意。”
闻湛身着中衣,周边无纸笔,只能在她手心写字:么寓意?
“你不知?”陆云初诧异。
闻湛。
她便呲牙,腿一盘:“就当给你讲睡前故了。是这样的,相传古时候有一只叫做‘年’的怪兽,长犄角,身长牙尖,可怖,每到年关都要来伤人。若是‘年’要来伤害小孩子,小孩就可以用枕边的压岁钱来贿赂它,化凶为吉,保佑平安。”
闻湛着在她手心写字:可我不是孩童。
陆云初撇嘴:“我不管,反正就是讨吉祥,辟邪驱鬼,保佑你身体康健,能压住噩梦里的邪祟也是好的。”
闻湛愣了愣,再次了起来,这次得很柔和,在微弱烛火的照耀下,温柔得过。
陆云初有不好意思,收起傻样,辩解:“别看了,故讲完了,睡吧睡吧。”也不知是谁说要守岁。
闻湛没有反驳,同她一起躺下。
刚刚躺下,远方传来悠扬古朴的撞钟,这是新年到了。
陆云初又翻起来,对闻湛说:“新年快乐。”
闻湛也跟着坐起来,他不能说话,只能在她手心一笔一划认真写:新年快乐。
麻麻痒痒的,让人心尖发慌发软。
陆云初收回手,同他相视一,再次躺下。
她才玩过,还兴奋着呢,毫无睡意,盯着床幔问:“闻湛,你今天过得开心吗?”
闻湛侧,她把掌心递过去。
他便在她手心写字,烛光熄灭,感官顿时放大数倍。
她感觉他写字比往常慢了很多,似在斟酌。
——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么叫做“过年”,会永远记得的。今日我很开心,谢谢你。
最后一字还没写完,陆云初就把拳攥紧了:“说么谢呀。”
她:“我不是承诺过嘛,我会让你吃很多好吃的。”她翻起身来,趴在闻湛跟前,语郑重,
“我还要同你开开心心地生活,带你体味人间烟火。”
闻湛睫毛一颤,微微蹙起眉,认真地在黑暗中捕捉她的剪影。
他的眼里好像有一汪倒影皎月的湖水,明明无风,湖面却无端起了波澜,泛起阵阵涟漪,月光化稀碎光影,似星似珠。
片刻,他笨拙地学着陆云初的容,得灿烂。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