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脸上遮挡的东西再多, 玉桃那双眸子依然纯净像是蕴着清晨的雾。
“我怕什么?”
玉桃迷茫地反问韩重淮。
“我以为你喜欢这里,厌恶去京城。”
“大人你都来了,你又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反正迟早要走, 那不如早些离开。”
“你要是不想, 我们可以不走。”
韩重淮用的是“我们”, 玉桃脸上露出了个恰当好处的惊讶:“大人打算不回去了?”
玉桃配合韩重淮, 但是韩重淮却没有按着常理出牌,既没有温柔的抱着她,说几句甜腻的情话, 也没有似笑非笑嘲讽她装傻。
他眸光淡淡, 但落在玉桃的身上, 却无端让她呼吸渐缓, 好像正常的呼吸放在这个环境下, 会突兀不对。
在一切都像是静止的时候,水面上摇晃的船只没让玉桃感觉到时间在移动的轻松, 反而让她感觉到微微的头晕。
而这一切韩重淮都像没有察觉,他面色如常, 按着他的节奏抛出了问题:“你喜欢这里吗?”
紧张的气氛下, 每个问题的答案都格外重要。
玉桃顿了片刻,觉着自己再不说,就要窒息而亡了, 才道:“说不上喜欢,就是个活着的地方, 不管是这里或者是别的地方,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只不过不停的跟新的周围不同的人打交道也是件麻烦的事。
这地方的酒楼老板娘与店铺东家人都不错。
“哦。”
韩重淮应了声,看表情是高兴, 虽然玉桃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上船没上船,但是玉桃被韩重淮拖回住处上榻了。
天是黑白交替的时分,暮色笼罩大地,玉桃染了凤仙花汁液的手指扣在韩重淮的肩上,在他沉浸在橙黄光芒的背脊上留下一道道缠绵赤红的痕迹。
结束后,韩重淮看着锁骨上的红痕,又看了看玉桃的手:“你的根扎在我身上了。”
听到这话,玉桃若有所悟地想到了河边时韩重淮的高兴,他那时候的高兴是在庆幸她没有把根扎在任何事上。
因为没有把精力真正认真的给任何一件事,且不在意任何一件事,所以就可以把所有未曾拿出去的都给他。
想着,玉桃看着韩重淮布满薄汗肌肉紧绷的腰,他是从哪里来的自信,认为她吝啬给这世间的东西就愿意给他,还提前露出了庆祝的微笑。
“皇祖父,庆平不愿意,为何一定要庆平嫁到魏家?”
庆平郡主眼睛红肿,明显已经哭了不止一次。
期初她提出与韩重淮结亲,是为了想帮助父亲,后面这种行为就变了味,变成了一种执念。
韩重淮说了若是没有玉桃存在世上,他就会死心忘记玉桃,因为他这话,她派人去寻找玉桃踪迹。
但派去的暗卫中途都没了踪迹,前些日子探子回报,她才知道韩重淮已经离京几日。
他在这时候离京,再想她失踪的暗卫,他离开的目的呼之欲出。
韩重淮是在利用她找通房,偏偏她还上钩了。
她急着派人把韩重淮抓回来,不让他如意,却没想到朝堂突然齐齐提起她的婚事,让她尽快完成亡父遗愿,百日内魏锦阳成亲。
现在恐怕韩重淮已经抱着他的通房,落下了失而复得泪水。
她真是不懂明明是个丫头,她跟那个女人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泥里,为什么韩重淮就把那个丫头视若珍宝,对她弃之如敝履。
“沁儿,你嫁人了之后,朕封你为公主如何?”
庆平一愣,她知道依自己受宠的程度,始终会得到公主的封号,没想到皇上会在这个时候提起。
“可庆平不想嫁,若是让我不嫁,我愿意不被封为公主……”
“那是你父王的遗愿,朕已赐婚,满朝文武都看着,难不成你想落下个不忠不孝的罪名,让所有人都戳着你的脊梁骨,说你让你父王死不瞑目!?”
圣上语调倏然严肃了起来,不过说完,便咳嗽了起来,宫人连忙上前递帕顺气,庆平惊慌失措,看着皇祖父花白的头发,像是被咳嗽声惊醒,话都憋回了肚子,不敢再有反驳长辈的意思。
如今的皇祖父就跟当初她的父亲一样,一样的虚弱,一样憔悴。
她知道皇祖父跟她父亲一样,撑不了多久。
她违背了她父王一次,她现在却不敢再违背皇祖父。说到底她在皇祖父面前始终没有她父王跟前那般的底气,她知道她父王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但如今她不敢,她害怕,害怕皇祖父形容的一切,怕世人都觉得她是罪人,怕她父王真的死不瞑目,彻底对她失望。
“若是皇祖父想让庆平嫁,庆平愿意嫁给魏家郎君,皇祖父能不能永远让庆平陪在皇祖父的身边。”
皇上的手搭在了庆平的头上,轻轻的为她顺了顺发丝:“朕会看着你出嫁。”
“皇祖父……”
庆平抱着皇上的腿失声痛哭,她的哭就像是受委屈撒娇的孩子,想要把一切的委屈发泄干净。
宫人见状,想要阻止庆平,怕她影响皇上情绪,就见皇上挥了挥手,任由孙女在自己身边嚎啕。
太子在时,庆平拖延婚事,不过是知道她的婚事一日不定,她的父亲一日就不能安心。
她不愿意让他安心,不愿意让他离开。
但他还是离开了。
“沁儿都没有长大,父王就走了,皇祖父,沁儿不想一个人……”
庆平抱着皇上的腿,细细碎碎说了许多话,说得累了,就只顾着抽泣,一直到闭眼睡去,皇上依然在抚摸她的发丝。
三日后,庆平郡主下嫁魏家,同时册封公主头衔,因“庆平”是为先太子所想的称号,皇上并未另赐公主称号。
只是从庆平郡主变成了庆平公主。
尚在孝期,婚礼从简,魏锦阳娶了庆平,眉间阴霾一扫而空,浑然不记当初庆平当初让他难堪。
“你娶了我,你们魏家就要迁族了。”
庆平看着欣喜若狂的魏锦阳,实在无法体会他这份高兴。
魏家是武将世家,姓魏的男人一半都死在了沙场,包括魏锦阳的父亲,叔叔们都是为了家族荣耀而死。
不同旁人家,魏家如今的地位是活生生用骨血堆出来的。
而她父亲为了让她远离纷争,一早就与魏锦阳说定,他娶她之后魏家人迁族西南,从此离开京城,离开权利中心。
“西南好,听说那里有许多新鲜美食,气候也不同京城这边那么寒冷,祖母早就盘算着去那里种什么花草,只等着启程。”
魏锦阳笑容满面,试图把话中的期待染给庆平。
“你会后悔的,哪怕现在不会,往后也会,你会怨我,怨我让你整个家族只能倒退,不能前进。”
庆平咬唇,侧过脸不想去看魏锦阳。
“沁儿,我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你还不知道我?哪怕不是因为你,我也想迁族离开京城,几十年来魏家一直在失去,对于我来说,魏家已经做得已经足够了。”
“哪怕魏家退了,还会有张家,李家,王家,会有数不清的家族出头代替。”
魏锦阳握着庆平冰凉的手,恳切地说道。
庆平这些话,无疑解开了魏锦阳心里那一点疙瘩,他本以为庆平是真看上韩重淮。
但现在看来庆平大概只是怕他后悔,才做出那么多事情反抗婚事。
凤冠霞帔解开前,庆平看着魏锦阳,只有最后一个问题:“韩重淮是不是跟福王有关系?”
她这些日子,一直再理朝堂关系,她父亲的幕僚们虽已经各散,但还是有人愿意与她分析局势。
是福王世子提及她的婚事,朝堂在一面倒的让她遵循遗愿。
魏锦阳迟疑片刻,点了下头。
韩重淮虽然没明说,但是却从未否认过他的猜测。
虽点头,但魏锦阳没多说任何猜测,只道:“韩重淮与我差不多,我们志向都不在权,他掺和进了朝政之中是身不由己,往后他的目标不是前进,而是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
庆平笑里带着嘲意,“既进了漩涡,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听到这话,庆平只觉得魏锦阳被韩重淮蒙骗,韩重淮骗他胸无大志,然后取得她父王的信任,她跟魏家离开京城,而韩重淮就像是牺牲一般得到了太子党的支持。
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韩重淮一向狡诈。
虽然还有许多话说,但庆平知道在这时刻不能再继续提及关于韩重淮的话题,她安静了下来,低眸看着裙上的金纹,等着魏锦阳的动作。
只是魏锦阳寻扣子太过小心翼翼,慢的给了庆平间隙又想起了韩重淮。
她也不知她硬要跟韩重淮结亲,是不是只是为了让父亲不安心,让魏锦阳不后悔。
她只知道,自那日在窗外见过,韩重淮吻玉桃后,她的脑子里便时时浮现那一幕场景。
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宛若珍宝的地扶起她的脸,深邃的五官逐渐靠近,殷红的唇预示了那个吻的缠绵温暖。
庆平正想着,魏锦阳的吻袭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