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

男子木然地看着脚尖，像是没听见一般俨然不动。

“听得见我说话吗？”奥萨有些无奈地用手在男子眼前晃了晃：“接下来我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麻烦你跟上来。”

男子似乎是自暴自弃了一般半跪在粗糙的地面上，双眼黯淡无神地望着地平线的尽头、

“你有其他家人吗？”年轻的“厄兆”缓缓地坐在男子身旁问道：“熟人和朋友也好，想想他们的存在，然后打消你寻死的念头。”

“都没了……”他看着地面低声嘟囔道：“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是么……”奥萨有些头疼地将双手交叠在胸前：“也难怪你会想自杀了。”

“为什么要救我？”男人低声问道：“不用管我就可以了……我本来都已经鼓足了勇气……”

“如果连死都有勇气面对，那为什么不能将这种勇气用在对抗绝望上呢？”年轻的“厄兆”劝诫道：“既然事情已经不能再糟了，怀着这种不惧死亡的觉悟去做些你觉得有意义的事情也亦是一种解决方式。”

“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收养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奥萨耸了耸肩：“既然没有独自活在世上的勇气，那就试试看去救赎和你相同处境的人吧。”

“我已经是个失格的父亲和丈夫了……即便如此，你也建议我这么做吗？”

“你的妻子和孩子曾说过你是个失格的父亲或是丈夫吗？”

“不……没有……但我知道他们内心中一定是这样想的。”

“那也就是说，这是你给自己打下的标签，没有任何参考意义。”

“你又懂什么？”男子猛地站了起来，扯着奥萨残破风袍的衣领咆哮道：“就算你一个外人这么说又能如何？你能把我的妻子和孩子们从地狱中救出来吗？！你又……你又知道些什么？你听到过他们陷入黑暗时的痛苦尖叫吗？你听到过我的妻子哭喊着我的名字的声音吗？！”

“我听到了。”年轻的“厄兆”冷冷地拂开对方的手腕：“我听的一清二楚，也知道他们是如何被混沌的阴影生啖血肉、最终只剩下恐惧的灵魂在深渊之下恐惧地尖叫——当我潜入黑暗时我就知道他们没救了，但是你还活着；我听到了你的求救声，所以我才能把你从深渊中拉出来！”

男人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厄兆”面罩下的那只赤红独眼。

“你知道那片黑暗之下沉淀着多少的灵魂吗？”年轻的“厄兆”将脸凑到男子面前，像蛇一般嘶嘶地反问道：“你也应当听到了他们的尖叫——当我从他们的残骸旁游过时，那些凄惨的声音都在恳求着我去拯救它们；但这不可能，因为他们已是亡灵，无论如何渴求生命都已无济于事……”

男子的脸色惨白，仿佛有些羞愧地移开目光。

“那些坠落于黑暗之下的人也曾有过亲人与朋友，也曾与你一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们所渴望的救赎机会最终落在了你的身上；而你沐浴着他们永远无法再次触碰到的阳光，却思考着要如何再一次沉入黑暗。”奥萨几乎要将面罩抵在对方的鼻尖上了：“你真的认为你的妻子和孩子们会希望你也一起在深渊底层仰望着那永远不会出现光芒的天空吗？”

“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男人低声问道：“失去了一切的我要如何重新开始？又还剩下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只要活下去就能遇到理由。”

“谁知道呢……这种事情又有谁能保证？”

“我能够保证。”奥萨斩钉截铁地打断道：“我现在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救赎，因此我希望你也去试试看——去试着耐心地找找看，如此以来，它总会有一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你的面前。”

男子无言地看着他，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在这个国家的边界，有一个法师暂时居住在那里。”年轻的“厄兆”将音调逐渐放缓了下来：“在他的居所，有三个和你同样遭遇的孩子。”

“孩子？”

“或是父母被当面杀死的姐弟。”奥萨缓缓地说道：“亦或是因为曾跌入黑暗而无法发声的少女——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已是举目无亲，或许你与这些孩子能合得来。”

“我并不认为……他们能够填补我心中的空缺。”

“我也没有让你去填补那片空缺。”年轻的“厄兆”缓缓地拾起地上焦黑的长剑，将其收入身后的鞘中：“这份悲哀虽然会被时间淡化，但依旧会伴随你一生的时间——而你也不用去试着遗忘它，因为这道巨大的伤口必然会留下疤痕……而你要做的是带着这道疤痕活完这一辈子。”

“带着疤痕活完一辈子……我还以为你会说试着把这些丢在脑后呢。”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你说得对，这大概是……最好的方法。”

他轻轻地抹去眼角那颗冰冷的泪珠。

“想哭就尽情哭好了。”奥萨淡淡地建议道：“然后踩着悲伤堆成的阶梯离开。”

“不用了。”男人凝望着那曾盘踞着混沌浪潮的废墟在日暮中逐渐落入黑暗，毅然决然地回答道：“这样就……足够了。”

“是吗。”

“是的，所以……可以让我再看一会吗？”

“当然。”

于是两人一同凝望着那轮燃烧的落日缓缓坠入地平线，望着金红色的暮云逐渐黯淡，最终与夜空融为一体，仅在微弱的星光之下展现其隐约的身形；两人的影子被时间所拉长，最终沉入阴影之中。

“再见了……”奥萨听到男子低声说道：“我不会回来了……但终有一日，我们会在云端相聚吧。那个时候……不知道我能不能挺起胸膛面对你们。”

年轻的“厄兆”没有说话，他还没有不解风情到插嘴他人对过去的告别。

“谢谢你。”男子背对着奥萨低声说道：“不管是因为你消灭那片黑暗……还是将我拯救出来。”

年轻的“厄兆”在面罩下笑了笑，淡淡地说道：

“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