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山一片寂静,那一场不知因何而起的雪,也在此时不知因何而停,略带着一丝暖意的日光,透过稀疏的竹叶,影影绰绰的撒在竹林间的雪地上,也撒在老妇人的脸山。洁白的光芒,将她那一张苍老的脸,映照的是那般的白...惨白的白。
“怎么...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老妇人目光有些呆滞,有些恐惧。干瘪苍白的嘴唇哆哆嗦嗦,不断重复着类似于不可能之类的碎碎念。
少年仍旧面无表情,或者说,即便此时的他还有情绪,有思想。脸上也不可能再生出什么表情,因为那一片片坚硬狰狞的鳞片已经蔓延过他的脖颈,覆盖了他的下巴,他的脸颊...使得他那一张并不英俊,却也算清秀的少年面容,显得有些恐怖,有些僵硬,也有些狰狞。
少年仿佛已经没有了意识,却仍旧在前进,冲着老妇人所在的方向前进,似乎对他而言,只要那老妇人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要继续前进,继续杀戮。这或许就是他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执念。
柔软的积雪与枯叶被踏碎时所发出的嘎吱声响,终于让老妇人如梦初醒,他望着那一道缓慢行来,全身生出狰狞逆鳞的少年身影,心中难以抑制的生出了一种无法匹敌的无力感。
“鳞...他变强的关键一定和那些黑鳞有关!可那究竟是什么鳞!”
作为一个活了近千年的老家伙,她的见识不可谓不广泛,当初的秦风双手生出鳞片,她意识到秦风似乎变强了一些,却并未感到震惊。即便是秦风全身长满了鳞片,变得更强,甚至接住了她半截铁杖,她也没感到震惊。
因为她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总有一些人由于武魂的特殊性以及血脉的特殊性,在战斗时会显现一些异于常人的表象,并且因此而力量大增,防御能力大增...所以在她看来,长出鳞片后实力变强,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然而她意识到了秦风变强,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秦风能这么强!甚至能如真正的圣境强者一般碾压她这位半圣强者!
而更让她感到无法理解和恐惧的是,秦风似乎不惧天地之力,不惧规则之力。因为她先前数次攻击中蕴含的天地规则之力,只要接触到秦风身上的鳞片,就会如布匹触碰到锋利刀剑一般,被切割成碎片。仿佛那种鳞片,天生就与天地规则的力量相克一般。
这,就是她先前无法将秦风冰封的原因所在。
那么很显然,能让一个玄灵境武者,碾压半圣境武者的力量,绝不是普通的力量。而能抵御,甚至是克制天地之力的鳞片,就更不可能是普通的鳞片。
“可那究竟是什么鳞?鱼鳞?蛇鳞?兽鳞?龙鳞?”老妇人凝重的望着秦风身上那一根根棱角分明显得极为狰狞,逆向生长的鳞片,最终摇了摇头,“传说中龙有逆鳞,触之则怒。可就算是龙鳞,也只是千万片中方有一片逆鳞,可他身上的鳞片却...世上怎么可能存在这种怪物,怎么可能存在这种全身生出逆鳞的怪物!”
“难道说...”刹那间,老妇人心中骤然一紧,猛然想到数百年前她在极北雪崖上,与自己那位恩师圣者对话中的只言片语。
...
“师尊,天地间什么样的存在,才是最强大?”
圣者沉默不语,指向了遥远处一座孤零零如剑般耸立的冰雪山峰。
“传闻中天地间有极寒之气,可以冻结万物,所以您是说冰雪和寒气?”
“冰雪总有融化时,即便是极寒之气,也自有极热之气相克,所以我说的是冰雪下的石头。”
“石头?”
“天地初开,便有坚石横亘与天地之间,它们沉默无言,从不显露气息,被人所忽视,却以锋利的棱角直指天穹,千万年而不倒。”圣者再次指向了那座如剑般的高峰,神色微嘲说道:“就像那座山一样,万年之前,你师祖还在的时候,那座山就在那里。四千年前,我初入圣境之时,那座峰还在那里,如今我垂垂老矣,可那座峰依然在。”
“可是,石头也会被风化,在极寒之下也会被冻裂。”
“不错,万年的寒风的确会让坚石风化,然,数万年寒风吹拂,却使得它愈加险峻,直刺天穹的棱角愈显锋芒。即便是坚石被天地间的极寒之气冻裂,却也只能让裂开的石头,多出更多锋利的棱角,而不能让它们低头。”
“但我可以!”还没成为老妇人的女子说道:“我可以轰倒那座山,可以将山石化作齑粉。”
“就算是化作粉末,化作尘沙,那也是更小的石头。所以石头依旧是石头,本质上仍旧无法被改变。所以它们才是最强的存在,也是不惧天道,不惧时光,永不低头的存在。”圣者说道此处,眼眸中的神采突然凝重了许多,“但你要记住,我们冰雪一脉不是石头,所以在某些时候,就要学会低头。”
老妇人沉默不语,当初的她无法理解圣者的最后一句话,现在的她也仍旧无法理解。
然而当她看到秦风身上那一片片棱角锋利,逆向生长仿佛竖起起来的狰狞鳞片时,当她感受到那一片片的锋利鳞片如高峰撕裂山风一般,撕裂了天地之力,撕裂了天地规则之时。却没有来由的想到了那一段对话,想到了苍茫大地上那一座座不知存在了多少万年,却要以锋利棱角直对苍穹的奇峻山峰。
有石横亘天地,撕裂山风,以棱角直对苍穹隐有逆天之意,丝毫不惧天道。有鳞逆向而生,以棱角撕裂天地之息,视天地规则如无物,同样不惧天道。
然而,石是石,鳞是鳞,它们是那般的不同,其特制却又是那般的相同。
“低头?”老妇人望着那个可怕又可恶的少年,神色间满是不甘之色,随后她转头望向竹林内那道离她很近的少女身影,面上浮现出一抹极阴险的笑:“就算你是那一块不惧天道的石头,但我不相信你的心也能如石头一般的硬!”
刹那间,竹林内日光猛的一暗,几片挂在翠竹枝叶上的残雪忽然坠落,一股无形的天地之力,宛如一条条无形的丝线般从老妇人的手中延伸而出,落在在远处沉思的少女身上。
秦风仿佛浑然不知,仍旧沉默的向着老妇人缓慢逼近。
“你和她不是恋人么?”老妇人阴冷笑道,“秦风你听好了,不怪你现在是怪物也好,是人也好!只要你不停下,那她就必定比我先死!”
秦风仍旧不为所动,似乎失去了一切的意识,一切的感情,就那般冰冷沉默的向前走着。
老妇人眼中一片决然,她也不再说话,只是秦风每向前踏出一步,她探出虚握的手掌,便慢慢收拢一分。
而随着她手掌的收拢,天地间那一股无形的天地之力也随之骤然收拢,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由外而内向少女的身上压去。少女的脸色骤然苍白了许多,她身上宽松绵软的黑色裘衣在那种压力的束缚之下,紧紧的贴在少女的身体上,将少女本就曼妙的身材,凸显的更加曼妙。
然而此时却没有在意少女的身材如何,老妇人更没有心情没有时间在意。秦风没向前前进一步,她心中就愈加紧张一分,因为她现在已经有些不确定自己的这一招是不是真的管用,秦风是不是已经完全变成了怪物,完全失去了理智。
无声的沉默之中,老妇人虚抓的手掌收拢的越来越紧,作用在林雪身上的压力也随之越来越近,她身上的黑裘因无法承受那种紧缚的力量,开始有了轻微的破裂,手臂上一些小伤口所流淌出的血液,也无法继续流淌,反而被紧紧的压在她如雪般白皙的皮肤之上。
林雪的面色愈加苍白,神色间却慢慢出现一抹决然。她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可在那种压力之下,却使得她连张口呼吸都无法做到,只是紧闭的口鼻间发出一声轻哼,一种莫名的力量,在胸腹间悄然震荡...
那一声轻哼很微弱,只如轻叶落如林间雪地一般的细小。可在秦风的耳中却如惊雷般炸响,使得他前进的步伐骤然止住。他静静的站在雪地上,顺着那道声音的来处,顺着那一道让他极为熟悉的气息痴痴望去,眼眸深处渐渐出现了一抹痛苦,一抹挣扎,以及一抹本不该存在的柔情。
老妇人见到秦风停下,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声显得极为凄厉,又极为猖獗。
“很好!看来你的心还是没有石头硬。”老妇人指着身后不远处的少女道:“现在我再给你一个选择,是你死,还是她死!”
秦风沉默不语,这一刻的他极为难得的恢复了几分清醒,然而在某些时候,清醒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他因不想看到少女死,也不想看到其他人死,所以逼迫自己进入了完全龙化的状态,然而清醒后所面临的,却仍旧是那个该死的选择...
老妇人的笑容变得愈加灿烂,她微抬着头,看向了林间所映照而来的一束天光,仿佛是看到了曙光...那是胜利的曙光!
可就在这时,竹林间忽然出现了一把血刀!那一刀极为强大,仿佛能斩断一切因果!
但那一刀却没有斩向秦风,也没有斩向林雪,而是斩向了虚空,斩碎了日光,斩断天地间一条条无形的线,而后斩向了老妇人,将老妇人眼中那一幕胜利的曙光,斩的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