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眼眸,带着冰冷的笑意,薛天冲看着弱小鸿雁的坠落,看着强大鸿雁的义无反顾,不由心中暗想,或许,那只弱小的鸿雁,是另外一只强大鸿雁最为亲密的伙伴吧?或者说,它们之间有亲情?
“呵呵,原来如此,你没有接受天道院的信仰,却接受了天道院的治国理念,所以你不再内疚,觉得二十六年前那件事是理所应当,是替天行道。我这么说应该没错吧。”薛天冲冷漠笑道,只时他这时的笑,却不再是那般寒冷,只让人觉得有些苍凉,如同那只为了亲情飞入山林的强大鸿雁一样的苍凉。
陈阳泽没有说话,用沉默代表了默认。
“原来如此,机制就是正义,各司其职就是正义,而我的那位亡妻没有武魂,与世人皆有不同,是一个异端,所以在人族的机制之中,没有她的位置。所以哪怕她从来没做错过什么,却也只能处于机制之外,所以就该死。”
“而十三年前,受到牵连的是平民,平民属于机制之内,他们或种田务农,或做工经商,都是属于机制之内,属于各司其职。而军士与武者的职责就是保卫国家,保卫平民。所以你为了所谓的各司其职,为了机制的运作,就让军士与武者与那些外来的强者战斗,以此来保护平民。我这么说也没错吧。”
陈阳泽微微皱眉,虽然说十三年前的事他也有过诸多的考虑,但究其原因,他的确是为了维持机制的运转。
“呵呵,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口中所谓的理想国度,和平世界。只能是一个不现实的理想?而你在使用天道院的这种理念之时,其真实的情况却是大乾远没有天道院强大。”薛天冲面露冷笑,而后缓缓摇头道:“罢了,罢了,或许你是对的,我也能理解你的想法,但这并不代表我认同你的想法。”
“因为我,就是为了另一只弱小鸿雁,可以抛弃整个雁群,抛弃整个机制的鸿雁。我就是那种为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为了给一个人报仇正名,宁愿破坏机制,去杀千万人的自私人。”薛天冲一边说着,忽然再次握紧了手中的血刀,或者说,他已经握紧了最后一张底牌。
而随着他再次握刀,护龙卫与易天行皆是神色微变,明显感到了一种可怕的气息正在悄然酝酿。
可陈阳泽却摆了摆手,看向薛天冲道:“我知道你还有底牌没有用,而你之所以一直不肯用,定然是那张牌很重要,也足够的可怕。但即便是那张牌足够可怕,你也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同时我还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你的目的无非是想要推翻我,并且为自己的妻子的报仇。”陈阳泽淡笑说道:“而既然你没有把握赢,我也不想让你打出最后的一张牌,那么我们仍旧可以好好谈一谈。我之前就说过,人族世界之所以越来越和平,就是因为用合作与谈判,替代了战争。”
薛天冲冷笑说道:“呵呵,我要你的命,这也能谈?”
“机制就是最大的正义,而作为君王,最大的职责就是尽可的维持这种机制的平衡,而如果我的命可以维持机制的继续与运转与平衡,那么舍命,又有何不可?”陈阳泽说道。
此话一出,护龙卫乃至是诸多大臣顿时一片哗然,文渊阁诸多文臣更是连声劝阻道:“陛下,正如您所处,君王就是整个机制的领导者,也是唯一能平衡平稳运转的人,您如果死了,那么王国该如何运转?”
“是啊陛下,如果您死了,大乾必定大乱...”
陈阳泽并没有理会这些劝告,反而直接抽出了自己的剑,纵身一闪,站在风云丹盟前一块青石之上,他回想着这数十年来大乾并不平静的诸多过往,回想着之前薛天冲说的一些话,面色愈加平静,愈加释然,郑重说道:“以前我不愿死,因为我觉得我还不能死,因为只有我是大乾的王,也是唯一能管好大乾的人,但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看到了一位更适合管理王国的人。”
“更适合管理大乾的人?”人们听到这几个字,心中不由想到了还很年轻的六王子。六王子人品俱佳,仁义宽厚,一直在王城中赞誉极佳。但尽管如此,大臣们仍旧聚德不妥,六王子毕竟年幼,又从未经历过太多大事,只怕新王登基,难以服众,某些有心之人又生祸乱。
然而,陈阳泽却没有去看六王子,反而将目光投向了秦风,认真说道:“远古先贤便有君王禅让之说,天下大权自然有能者,有德者居之。所以我决定,将大乾的管理权,交给秦王。”
“秦...秦王?”众人心中又是一惊,却出奇的保持了沉默。他们惊讶于陈阳泽竟然将陈氏王族交给了外姓人,而沉默则是因为他们觉得似乎由秦王管理大乾,并没有什么不妥。
秦王很年轻,如六王子一样的年轻,但秦王却早已做了许多事,由他建立的风云丹盟,无疑是王国内最强大的商会,而且风云丹盟在战乱时无条件的为玉门关提供救治,后来秦王更是亲赴玉门关解决了玉门关的危机,乃至是同时解决了青龙关与山海关的危机。而从军部传来的消息来看,他还有可能是传说中的龙神转世之人...
好吧,就算不提关于龙神转世这样虚妄的事情。秦王经营的风云丹盟能如此强,甚至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变得这么强,这无疑已经证明了秦王超凡的管理能力。而风云丹盟能在战乱时无条件出力,无疑证明了其无私的大义与仁慈。而解决战乱这件事情,更是证明了秦王的强大与能力...
综合以上三点,那么秦王有什么理由不能管理大乾?大乾之内还有谁比秦王更适合接管王位?而且看起来由秦王管理大乾,似乎会让大乾变得更美好,更强大才对。
然而沉默,在很多时候自然就代表了一种默认。因为在文渊阁的大臣们看来,似乎这个提议极为不错,最起码如果单纯为大乾考虑,为整个机制考虑,这件事将是一件好事。
然而他们在升出这些想法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因为自己的这些方法吃惊,因为他们看到了另一面,一个以往他们或许已经看到,却从来没有重视过的另一面。
按照之前陈阳泽所说,机制就是最大的正义,机制之外的一切都是邪恶,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此时的陈阳泽就是邪恶?因为此时即将自刎而亡的他,对于机制而言,已经失去了作用,被排斥在了机制之外,那他的死是不是就成了该死?
静静的想着这些,文渊阁的大臣们没有来由的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在今日之前,在人族所谓的机制一直默默的运作,默默被人所接受,却从来没有被人戳穿阴暗面之前,他们也觉得机制是正确的,是绝对正义的。为了维持机制的平稳运转,而舍弃某些人的利益,也是理所应该的。
可在这一刻,当陈阳泽即将死在他们面前时,在人族的机制被揭开了华丽的外衣,赤裸裸的展露真容之时。他们才豁然发现,所谓的机制,所谓纯粹的正义,竟是人族自己为自己挖掘的坟墓,自己为自己所创造的一座巨大而冰冷,承载着无数人,让无数人生存,却又无比残酷的绞肉机。
在这一座巨大的绞肉机上,所有人都必须各司其职,共同维持着机器的运转,而一旦有人脱离了机制,失去了自己的位置。那么不管那人是以前是平民还是帝王,是无辜还是十恶不赦,都只能坠入机器最残酷的刀刃之中,而后被绞的血肉模糊...
难道这就是纯粹的正义么?可为何纯粹的正义竟是显得如此冰冷,如此可怕?或者说,纯粹的正义根本就等同于纯粹的邪恶?
大臣们在深思中沉默,在沉默中深深陷入迷惘。
在这一刻,同样在沉思的还有陈阳泽自己,因为当他手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当文渊阁的老臣们保持沉默,不再对他进行劝阻的时候,他同样也感受到了冰凉与残酷。
他原本以为,为了王国的正义,为了那一个美好的理念而牺牲,应该会很容易。但他却没想到,真实的情况竟是这般的残酷与不容易,他竟是那么的不想死,在世间竟然还有那么多的无法割舍与放不下...或者说,他在很早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很残酷,也意识到了这很不容易。然而真当他自刎的时候,真当他准备去死的时候,却发现,真实永远比想象的残酷...
但,剑已经在了脖子上,他已经走出了机制与正义之外,那他还是要死的,尽管他是死在了自己的手里,死在了自己的理念之中。
可就在这时,一直被群臣注视的年轻秦王,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显得很冷,就如薛天冲的笑容一样冷。
“这个提议,我不同意。”秦风冷冷的说道。
“为了大乾,我愿意舍去自己的命,所以你...”陈阳泽郑重说道,然而他并没能将话说完,就被秦风冰冷的话语再次打断。
“首先,我不同意,并不是因为不想看到你死。而你如果一定要死,并且想死,那么尽管我医术不错,也绝对救不了一个一心求死的人。”秦风冷冷的说道:“其次,就算你死了,就算是大乾因此而混乱,我也绝不会坐上大乾真正的王位。”
“什么...”
秦风这一句话出口,陈阳泽与文渊阁的学士们,顿时露出了极为震惊的表情。便是薛天冲也露出了些许惊讶表情。而后他的惊讶,化作了某种释然与畅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而在薛天冲大笑的同时,秦风再次开口说道:“因为,我很护短,不可能为了所谓的机制牺牲自己,也不可能为了机制牺牲我自己的亲人,甚至不能为了所谓机制与正义牺牲与我亲近的朋友。因为在我的世界里,只有亲人朋友或者敌人,除此之外就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
看着神色愕然的众人,秦风自嘲一笑道:“或者这对你们来说有些难以理解,那么你们可以理解的再简单一点,那便是,我很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