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衡派位于永盛东北方, 算不得远。时敬不想留太多痕迹,因而雇车马。众人掩人耳目,挑了捷径徒步启程。
这一走,就是整整四日。
初两天, 时敬与尹辞两人一边赶路, 一边抽空研究了一番慈悲剑。
神医尚需望闻切, 解阵如验疑难杂症,须得静室熏香细观, 辅以器具药汤试探。眼下荒郊野外, 条件有限。两个人赤手空拳, 光摸也摸不出个花来。
两人一个爪要烙熟,一个指头要冻掉, 到底能找到阎不渡留下线索。
如今众人要去宓山宗,不急于寻找空石墓。时敬干脆将慈悲剑交予闫清, 让闫清拿着随便练。
反正只有闫清能扛得这玩儿。
然而比起先前, 这回枯山派旅途完谈不上轻松。
四日步行下来,除了尹辞, 三人脚底磨出了不少血泡——其中严重是闫清,他鞋底都要被脓血浸透了。
然而闫清一声不吭。他只要有时间、还能,手便搁在慈悲剑柄上,掌心血泡不比脚心少。
或许阎不渡血脉还是给闫清了一丝狠劲,闫清却把狠劲尽数用在自己身上。他原本性就认真,现今变本加厉, 举手投足带着股要把骨头练散架气势。
他这一认真,身为掌门时敬也坐不住了,在自虐一事上奋起直追。
于是尹辞每日准备早饭时,三人已然东倒西歪, 练得气喘吁吁。如不看三人毫不相干功法,枯山派倒有了点正经门派模样。
走到第四日,天上飘起细密冷雨。
周遭一片令人心烦灰暗阴翳,路变得格外泥泞难行。眼看到了太衡地界,时敬有勉强门人,众人寻了个人住废屋,奢侈地拿出白日来休息。
废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屋也不大,像是猎户用以落脚临时住处。
屋内地面还是泥,连碎石都铺。盐罐里灰比盐粒多,小铁锅满是赤褐色锈迹,锅底穿了几个洞。好在屋墙上漏风,空气还算新鲜,生出让人难以忍受怪味。
闫清扑了扑床上尘土,铺上干布,腾出一块干爽位置。
尹辞则另起了灶,削了些咸肉野菜煮汤。等锅坐了火,他扭头一看,时掌门正教两人用内力烘衣服,三个年轻人脑袋上冒着热气,透出点可怜巴巴味道。
“等借到箭马,咱就不用这么遭罪了。”
阴雨扰人,见枯山派一副穷苦破落景象,时敬连忙稳军心。
“箭马又快又稳,大家就坐在马车里。到时一人捧一个小暖炉,自在得很。”
苏肆敷衍地哼哼了两声,把时敬安慰当望梅止渴把戏。闫清缓过气来,又始擦慈悲剑,像是想用布巾给那剑抛光。
鹅妖白爷趴在床角,死了一样不肯弹。
来这几日,受罪就是白爷。
时敬刻减少了与外界接触,它了水灵鲜嫩菜叶,只能自己寻些拉嗓野菜吃。还不能想吃就吃,大部时间都被苏肆抱在怀里喝风。原本白胖鹅妖整个瘦了一圈,往日气势少了大半。
时敬安慰人不成,索性扯了两根格外鲜嫩野菜,安慰脑不是那么好使鹅。谁知他菜叶刚递出去,白爷缓缓抬起头,目光却看向其他方向。
它力气用目光逼视四人,只是有气无力地“昂昂”两声,用嘴使劲扯苏肆袖,把他往房门方向揪——哪怕一行人上回莲山,它也有过这样主反应。
几人身上都有血泡,血腥味不淡,时敬嗅不出周遭异样。反而是尹辞停住汤勺,眉毛挑起。
“有人正往这边来。”他言简赅道。
“躲吧,白爷这是示警。”苏肆当机立断,“此处荒芜偏僻,来者不善。”
尹辞摇摇头:“现在躲也晚了,外面人能瞧见炊烟。外面又是荒地,一眼看到底。这一路我们足够小心,那人未必是冲枯山派来。”
时敬闻言思索片刻,火急火燎地翻了儿行囊,扔给苏肆几件旧衣服:“我和阿辞躲躲,苏肆,你把人应付走。”
苏肆喜欢见缝插针地找茬,但紧要关头从不贫嘴。他衣服一裹头巾一带,用布巾缠了手背,活脱脱装出副老人姿态。闫清则快速绑了眼睛,又把慈悲剑用被盖住。
猛地一看,倒像极了一对在荒郊讨生活贫苦父。
屋内狭小,时敬与尹辞无处可去,只能滚进床底。雨天昏暗,床底被破布一遮,倒也算极好藏身处。
尹辞调整了儿位置,握紧吊影剑。确保一儿事情有变,他能第一时间冲出去杀人。时敬则揽着白爷,比起紧张,他看着更似兴味盎然。
他甚至有闲心多看两眼尹辞,帮他拂下发上蛛网。
雨天湿寒,泥土腥气直钻鼻孔。尹辞原本屏气凝神,放空了半颗心。谁知时敬在一边来去,搅得他也凝不出多少紧张。
【你不怕么?】尹辞到底忍住,无声询。
【一个人话,兴许怕。】时敬笑着答,【现在这么藏,我只觉得亲切好玩。让我想起以前……】
到这,他突然突兀地断了话头,按了按额角,面色有些发白。
尹辞犹豫了儿,还是腾出一只手,稍稍按过时敬额侧。后者轻轻舒了一口气,绷紧身体稍微放松了几。
确对方状况有继续恶化,尹辞收回手来,聚精神地望回床外。时敬也不再话,他与白爷一人一鹅恹在一起,听野菜汤噗嘟噗嘟冒泡。
半柱香过去。
一锅野菜汤刚烧,门口便传来急促拍门声。苏肆清清嗓,用老头声音颤巍巍口:“谁呀?”
“救命!”那人声音干哑破碎,气喘吁吁。“老人家行行好,让在下躲躲。我太衡必有重谢!”
床下尹辞作一顿。
……太衡?
虽然此处偏僻荒芜,也算得上太衡地界。真有人这么不长眼,在此处袭击太衡门人么?
苏肆则与闫清对视一眼。他爬上床,面向墙壁,剔肉刀出了鞘。闫清则上前两步,小心地将门——
“是你?!”
门口人惊呼出声。
来人这句话声音不大,能听出点原本嗓音。这回众人听了个一清二楚——是施仲雨在鬼墓下跟班一,金岚。
闫清自然也听出来了,他迅速口,语带询:“是金岚。”
“让他进来。”时敬在床下闷声道。
得了许可,闫清一把将金岚拉进门,继而将门一闩:“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要你呢,你怎么在这儿?床上那老头谁啊?……算了不这些,快让我找个地方躲躲,你千万把门关好。”
罢,金岚深吸一口气,抱着包袱往床底一钻。
时敬、尹辞:“……”
金岚:“……”
鬼墓一行,时敬大部时间戴着傩面。金岚并未见过时敬面孔,猛地撞上这么两张脸,他实在有点发晕,半天才找回语言能力。
“闫清!床下有两只狐、狐妖……唔!”
金岚刚想往外爬,便被尹辞毫不留情地拖回床底,一把捂住嘴巴。闫清也配合着拍拍床铺,示他安心。
金岚姑且算见过大世面。他很快稳住心神,一双眼紧张地盯向床外,将怀中包裹抱得死紧。
下一波来访者就那么客气了——为首人直接踹倒木门,堂而皇地闯了进来。
“搜!”
尹辞看到一双脚晃到面前。以腿脚推断,为首人是个粗壮中年男,扮像是山匪。他们并有像金岚预想那样询,而是将屋内“父”视为无物,直接下手乱翻。
听脚步声,追踪者应有三人。
两个手下冲着靠门破柜和稻草堆一阵踢。
刚煮好咸肉汤被翻在地,时敬眉毛瞬时拧起来,脸更苍白了。
“瞎,你们把人藏哪儿了?”首领直接揪住闫清领。
“我们只是过路客,逢雨歇脚,见着人。”苏肆背对众人,依旧用衰老声音答道。“快过年了,各位何苦见血?”
“老今儿还真要见血。”首领冷笑一声,“先把这两人杀了,省得坏事。赶紧搜,别让老大等急——嘶!”
首领话还完,闫清一把攥牢他手腕。尹辞从床下冲出,吊影剑一闪而过,直接削去那人双脚。
尹辞出剑极快,有半犹豫。首领一双脚踝被连皮带骨斩断,大量鲜血喷涌而出。那健壮汉睁大一双眼,沉重躯体缓缓向后倒去。
血花溅起同一刻。
时敬拍散床板,掌带金火,一把拍向离自己近山匪手下。手下吃了一掌,结结实实撞上废墙,用以防身长刀被金火融变了形。
苏肆也一声轻笑,踏空而起,将后一人压在地上。剔肉刀压上那人咽喉,划出一道极细血线。
一切发生得极快,首领躯体还未跌落在地,三人均已经被控制住。
首领咬紧牙关,脚腕血泊在泥地上渐渐漫,散发出浓烈血气。三个人阴沉沉地看向众人,无一人讨饶或痛叫。
金岚抱着包裹,张大嘴巴,与白爷面面相觑。后者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终还是探出头,狠狠拧了下他鼻。
金岚顿时泪花都出来了,屁滚尿流地爬离床底。
“几位挺有骨气,不像普通山匪,倒更像武林中人。”
尹辞收剑入鞘,一脚踩上首领伤口。那首领额头青筋暴凸,仍不吭气。
“金岚,你怎么招惹他们?”
金岚忌惮地看向尹辞,还是把“你谁啊”题强行吞了下去:“我、我可招惹他们!我受大师姐托,从弈都取些药材回来,谁知道被这些歹人盯上,一路跟到这里……我一直以为他们图是这药,往别方面想。”
首领血泊漫到靴底,金岚又抽了口气:“这药贵重是贵重,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话完,一把匕首掠过他面颊,直直钉向一旁尹辞。
尹辞瞬时侧头躲过。他双指一夹,将那匕首牢牢停在指间。饶是如此,匕首罡风削断了他几根鬓发,浑厚内力通过薄刃传出,震得他五指发麻。
若那药珍贵如冰顶蛇莲,轮不到金岚来护送。为了一盒药材,确实不至于做到这地步。
无论目为何,此次出手人,无疑是真正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