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柳婶的异象后, 闫清久久不言语。
他刚二十出头,喜怒哀乐都藏不利落。尹辞能看出他的想法——这里还不如鬼墓,鬼墓好歹把杀恶摆在了明上。源仙村如同似锦繁花,花下却埋了畸形死尸, 露出半只腐烂的手来。
闫清自己纠结半天, 没想出解法, 下识看向时敬之。
时敬之终于想掌门的职责,他满脸愁苦地憋了会, 憋出个不算主的主:“入村仪式在月圆, 离现在还有些时日。找人带我们出不太现实, 不如再寻寻息庄村民,说不有人留住在源仙村了……”
苏肆:“也是, 还可以顺便帮尹小兄弟说说媒,不怕万就怕万。”
时敬之的狐狸尾巴被踩了:“不准, 那是我徒弟!我是说, 不能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集中找线索为好,我保证带你们离开这里。”
尹辞拍拍师父的胳膊, 嘴里念着是是是好好好,思绪飞了出。
方才村人来访,尹辞确了件事。
“有仙缘的人”极有可能是妖材,这样通过容貌筛选也说得通。按这个道理,村人也可能都是妖材。
题在于,百万人出人的比例, 能凑出这么妖材么?另方,尹辞过不少妖材,正常妖材没有“三日伤必死”之类乱七八糟的限制,衰老速度也比寻常人慢上不少。
他时想不透源仙村存在的缘由。
外不异样, 答案恐怕都在那禁地里。包括他心心念念的崭死法。
仿佛跟他心有灵犀似的,时敬之在屋里踱了几圈,突然眼睛亮:“今天先不找人,我们出殡。”
闫清惊:“出什么殡?”
“柳婶在这走的,我们也算有点关系。村里人似乎挺中我,我现在就求他们。反正咱们也算半个村里人,手里也捏了道理,他们还能硬拦不成?”
他越说越觉得可行:“村人会把尸体停在禁地。我们正好随他们正大光明地进,好好看它看。”
尹辞欣慰极了,这师父当好用。
他当即投出崇拜的目光,把时狐狸的毛顺了个服服帖帖。
为了证明自己来者极善,出发前,时敬之特地好好打扮了番,就差扯两朵花插脑袋上。苏肆闫清左右,把招蜂引蝶的狐狸挤在前,有碍观瞻的尹辞藏在后头,四人就这么来到村子中心地带。
路上,时敬之被源仙村男男女女扔了不少花朵,还险些被鲜果砸到脑袋。他闪来避,脸上还要保持微,着实苦不堪言。
尹辞则咬着果子,继续安逸地观察四下。
今日照旧是晴天,花开正盛,春风微醺,与昨日没有丝毫区别。出殡的队伍好找,众人都身赤红,八百里开外都看得到。
时掌门凭借张好脸,硬是扮出几分仙气,比那神女还要神仙几分。村里人对这种仙气没啥抵抗力,时敬之极为擅长糊弄人。来二,领头的竟被他说通了。
“你们陪着柳婶走的,这也是缘分。”领头人晕乎乎道,“我让人给你们准备衣服,快换上。”
时掌门得愈发热诚:“谢大哥,我们就回。”
苏肆是“女身”的事情似乎已经流传开来。他得了件赤红襦裙,脸色有些发苦。终究他还是换上了,把头发绾了绾。
其他三人则要快得。
等待苏肆的过程中,时敬之眼瞟向徒弟,突然觉得源仙村的歧视来得毫无道理。
出殡红衣非常贴身,任谁都能看清楚,尹辞的身材极好。他那身板既不臃肿也不瘦削,四肢修长结实,线条漂亮地收入窄腰,像是照着最精巧的模子刻出来的。
气质也不错。
他这徒弟明明穿着身红衣,却仿佛身在万丈寒潭。这份沉稳就算毫无来由,也总能让他安心。
不愧是自己挑的徒弟,时敬之心道。他都没说半个不好,哪轮得上别的猫猫狗狗嫌弃。
苏肆梳了个方便行动的飒爽发髻,行人再次混入出殡队伍。
在队伍正中,他们看到了柳婶。
柳婶双目紧闭,嘴角不知道被什么黏过,扯出个怪异的微。她身上穿了崭的红缎衣裳,四肢束满枝条,木枝被旁人操控,让她踉踉跄跄跟队伍走。
她的胸口仍有伏,关节也没僵硬。猛地看,柳婶只是个步伐有些蹒跚的活人。
乐震天,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
红纸漫天飞舞,她活像位打扮诡异的嫁娘。时敬之慢慢凑柳婶身边,不着痕迹地碰了她的手臂下。柳婶还有体温,肉身却触手绵软,仿佛皮肤下裹了大捧棉花。
可她看来没有腐烂紫胀之相。
时敬之皱眉,捏捏尹辞的胳膊做比对,确不是自己的错觉。
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然而唢呐震得人耳膜疼痛,时敬之不好徒弟交流,只得继续随队伍前进。
禁地在村子正中,入口处是颗大树。村内的孩子们正零零散散凑在树边,好奇地看着出殡的队伍。
这树不知道生了少年,许是成了妖。它算不得高,树干却极粗,三十人未必能合抱。树根附近隆大门似的结构,那只熟悉的黑狗妖正在门口沉睡。队伍过来,它呜了几,挪开位置。
走入树门,眼便能瞧到个巨坑。
巨坑宽得,差不能填入整间民居。它深得可怕,眼看不到底。坑周垒了螺旋向下的石阶,石头上生满青苔,边缘荡着朽烂的绳子,看来不怎么安全。
出殡的队伍摇摇晃晃向下走。
唢呐在石壁上打出空洞的回响,件件红衣混入阴影,柳婶温暖的尸体被众人簇拥向前。随着队伍深入,腐朽的绳子荡荡,股子难言的怪味坑洞深处传来。
源仙村的温暖气氛半点不剩,只剩无边诡谲。
下到深度,时敬之的脚步开始犹豫了。
出殡队伍执着火把,火光摇曳不,不利于观察。但通过个个惊鸿瞥,他大概能在心里拼出此处的图景。
众白衣怪物吊在坑壁上,猛地看过,仿佛石头上黏了无数个大号虫茧。吊着它们的锁链轻轻晃荡,仿佛在给哀乐打着拍子。水汽的味道越来越浓,里头混了鲜生肉的腥气,外加点微弱的排泄物味道。
石阶被阴影彻底吞没,触感却越来越黏。上不知沾了些什么,每走步都会扬些脓液似的甜腥。
坑洞内壁则挖了排排整齐的小房间。这些石头小室结构精巧至极,看来相当古老,像是千百年前的手笔。
时敬之突然生出个诡异的想法。这里不像墓地,更像某种扭曲的牢狱。
众人在坑洞的某层停下。
并非刻挑选,而是石阶就断在这里,下只有深不底的坑洞。
“就放这吧,在老柳身边。”有人悄道。
人们在狭窄的石阶上小心挪动,给柳婶让出条路。两个村民将她架单间小室内,让她平稳躺好。她身边散着几件男性衣物,它们湿漉漉的,几乎暗色石板融为体。
“不把她柳叔葬么?”时敬之低发。
“柳叔已经尸解成仙了,这里就是他的小间。看,他衣服还在呢。”旁边有人低解释。
尹辞微微挪了下身子。
只是个晚上,尸体就消失了?
他用视线将狭窄的石室刮了遍,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于是他悄然退出两步,看向深不底的坑洞。有丝风自下而上吹来,那股难言的味道重了不少。
坑壁凹凸不平,就算跳下,他也爬得上来。不如假装脚滑,就这么——
啪。
时敬之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把抓住他的手腕:“阿辞,这里暗得。你可别乱跑,小心摔下。”
尹辞:“……是。”
时敬之就这样掐紧他的腕子,继续发:“每个人都能这么快登仙?”
“有快有慢吧,咱说不准。少有人接连登仙,平时大家也不会下来。”
“那息庄的人呢?”尹辞顺着下。
他这题出口,几乎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他,目光晦暗不明。
“阿辞!”
“师尊,无妨,他们不会拿你们怎么样。各位乡亲,我没什么恶,只是到这场,我好奇自个会被怎么‘处理’。”
“神女大人说过,那些人在坑下攒仙缘。”引灯的母亲——棉姐的音传了出来。“那有个小世界,就像你们神祠进这里,他们井底那边。”
时敬之握紧了尹辞的手腕。
“神女大人慈悲,就算对罪人,也……”棉姐还想继续。
“小棉,你说得够了。谈了仙家事,小心犯忌。”为首的村人打断了她。“这位兄弟也不要攒仙缘,说不准会有哪个姑娘看上他。”
他这话越来越犹豫,说到后来有点自己都不信的味道。
时敬之冷哼,哼出点愤怒,连害怕都忘了。
“阿辞,我们回。”
棉姐心软,她三步并作两步凑过来,悄道:“我闺女接你们进来的,你也算我家的有缘人。村里还有人得寻亲家,你可以他。这样有个伴,心里不至于太急。”
尹辞猛地刹住步子:“还有人?”
火光昏暗,他仍看得清棉姐脸上的犹豫。
“……对,还有人。那人叫白苇,原来是息庄人士。他最近大半月闭门不出,若是结不了亲,就无法继续住在村里了。”
时敬之警惕道:“姐姐,听你这说法,下‘攒仙缘’不像好事。”
棉姐张张嘴,最终干巴巴地挤出句:“源仙村比下好,这是肯的。白苇也是我们有些缘分,唉……”
她轻叹息,挤到队伍前,显然是不打算他们继续讲了。
时敬之刚想追上,闫清拍了拍他的胳膊,压低音:“掌门,我认得白苇,先回再说。”
脱离阴湿的巨井,再次走到阳光下,倒有些人世登仙的畅快。可惜没人舍得浪费时间感慨——禁地虽然没什么大发现,息庄幸存者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三人连住处都没回,只有个苏肆快马加鞭地回换了男装,把白爷连拖带拽地抱出来。
苏肆回归队伍时,头上黏着根鹅毛,白爷还在可劲拧他的胳膊。苏肆活像没痛觉似的,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鲜白菜叶:“白爷,找人。”
白爷这才松了口,拿出了酸臭夫子般的目光,严肃地审视苏肆。
“帮我找人。”苏肆小心地哄着它,“帮我们找白苇,好不好?他好歹算你半个家。”
尹辞怀疑这鹅是听不懂人话的——它咔咔吃完叶子,虐待狂似的拧上苏肆的小腿。直到苏肆被拧得倒抽冷气,它才松了口,气哼哼地走来。
“跟着它!”苏肆当机立断。
白爷带领众人,摇摇摆摆扭了小半个时辰,路走村子西南角。眼那里只有零星几间房,目的地近在眼前。它转过屁股,头扎进附近的水塘。
“房子不,间间找吧。”苏肆显然习惯了这样的待遇,“它只是……”
他紧张兮兮地看了眼鹅屁股,压低音:“它只是只鹅,没什么脑子。”
“白苇是教书先生的子,我以前在教书先生那做过工。他比我大个四五岁,人还算不错,至少没因为鬼眼躲着我。”闫清边找人,边冲众人道。“他长得端正,会讲故事,受村里小姑娘的喜欢。”
她们甚至不嫌弃鬼眼不吉,让在书塾做工的闫清代送小礼物。闫清赚了些剩菜剩饭当跑腿费,连带着对白苇人的观感好了不少。
只是当众人推开白苇的门时,到的不是山中风流才子,而是具活骷髅。
白苇院内片狼藉,到处都是撕碎的纸页。院子主人木木地坐在院内,衣衫满是灰尘,整张脸只有两只眼睛还是干净的。就这副尊容,别说讨小姑娘的喜欢,不把别人吓哭就不错。
闫清眼硬是没敢认,还是白苇率先认出了他们。无他,闫清双红瞳特征实在明显。
“阎家小子。”白苇嘴唇嚅动,“……你没死啊。”
随后他自顾自收回目光,自言自语来:“人要不行了,幻觉都快出来了……”
苏肆不确地开口:“白苇,是你?”
白苇细细地打量了苏肆阵,目光停留在他的泪痣上:“苏家的杜鹃劫,看来我是花了眼……你呢,你是来接我的仙人么?狐仙也能接人?”
时敬之:“……”
时敬之:“抱歉,我是人。”
随即他大步上前,号过白苇的脉,把药箱开:“这人衰弱得,挺长段时间水米未进。来,张嘴,这是蜂蜜。”
白苇摇摇头,别过脸:“我没胃口。”
时敬之:“哦。”
他干脆利落地点过白苇的穴道,硬是把那瓶蜂蜜倒了进,给他塞了碗水。
“你心求死,我不拦。但我们刚来这里,还想出——看你的样子,似乎知道些什么。你若愿帮忙,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听到这句话,白苇突然绷紧身体,攥住时敬之的衣领,爆发出吓人的力气:“我不想死,谁说我想死?我只想救阿露,救我们的孩子。至少再他们,我……”
他艰难地喘了喘气,像是被这个念头灼痛了:“我……”
“慢慢说。”闫清安抚道,“别着急,这里没有村民。”
尹辞默默露出张假脸,好证明闫清所言非虚。
白苇艰难地爬,桌上掰了块干饼,强迫自己吞咽下。他地看着四人:“息庄……息庄人都没了吧?”
“那是他们自作孽,自作孽!……我何尝不是作孽呢。要不是我,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
他得哭样,目光里浸着危险的疯癫。
“你们来得正好。我来打算明天求神女,让她送我‘攒仙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