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友岳比曲断云想远些, 很快便看出了枯山派花招。
事一开始是个圈套。
觉会和尚和花护法只是引他们放松警惕诱饵,怕是确认“引仙会害死几位大侠”,枯山派便用了其他手段,说动各门各派附近埋伏。正巧谋反流言四起, 流民匪徒全聚附近, 气息混杂无比。只要武林人躲够远, 他们还无从判断。
那之,枯山派只需引住他们注意力。援可悄悄准备战阵, 不至于提暴露。
为了达到目, 欲子竟然把自己扔去了最线。
江友岳耳朵嗡嗡作响, 脑袋里仿佛有千万小针扎。他一颗心撕成两半,半是欣慰于欲子狡猾强悍, 半是紧张于离奇现况。
双生根一手用漂亮,有赤勾教做盾, 枯山派取双生根也不算稀奇。怪怪他们行径。
时敬之经脉明显到了极限。各地肉神像精气不停, 再猛地加上如此力,他身体只会损耗更快。尹辞与悬木相连, 同生共死,怎么想都不可能有善终。
什么叫“不会死”?
可惜他没法继续清净地思考。
如同从静谧水底浮上水面,诸多鲜明颜色撞入眼帘,嘈杂声音灌入耳朵。荒野原本寂寥而空旷,会儿被特地赶来武林人士极慢。啸大叫随处可闻,武器摩擦鏦鏦铮铮, 宛若春日野草,先是星星点点,继而连绵成一片。一时剑风四起、寒刃飞旋。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汇成满是战意洪流。
地一同隆隆作响, 活像要塌作一堆似。
仙召唤出仙术傀儡数量有限,敌不过报仇心切江湖人士。玉人似傀儡被撕成碎块,抽搐着倒向地面。太衡派将曲断云和江友岳团团包围,硬是将两人与仙相隔开来。施仲雨指挥着长老们,时敬之身,精气聚集成团,暴涨几乎要炸裂开来。
仙悬木为主,不存面子不面子问题。毒火长燃不灭,时敬之又补足了气,它见势不,意图化作肉浆,先一步离开此处——
一只手径直贯穿了肉浆。
尹辞用尽力气,残躯撞上那团不成型肉浆。仙动作慢了半拍,四下《无木经》诵经声越来越近。见尘寺一脉本善于处理邪异法术,它术法一次次被干扰,竟是逃脱不。
尹辞样怀抱一团不成型肉浆,烧毁大半脸上带着笑意。
觉会和尚同样折了回来。老和尚仰头看向半空中蠕动肉浆,面色无比复杂。知行和尚照例跟他身,会儿已然瞠目结舌。
“师、师父,那是何?”
“妖邪罢了。”
仙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妙,它不再试图逃窜或者呼风唤雨。肉浆团一阵收缩,无数坚硬须根向四面八方射出。十几个赤勾教徒躲闪不,顿时被串成死肉。六七个诵经僧人眉心被洞穿,原本严密包围缺了几个口子。
诵经声一低,仙故技重施,又打算术法伤人。眼见黑云翻滚,狂风又起。觉会和尚轻叹一声佛号,手臂一挥——
无量念珠被抛向狂风,正正落时敬之手中。时敬之紧盯变形仙,引动了积攒已久精气洪流。
与鬼墓那时相同,无量念珠疯狂增长。它如同一根蛛丝,将到处乱刺仙缠成了球儿。尹辞它身上造了几个血洞,正巧让念珠贯穿而过。
然而精气洪流并没有用尽,仍冲刷时敬之经脉。
时敬之双目艳红,七窍出血。他喉咙上伤再次崩裂开来,泛出粉红血沫。他一步步走近疯狂挣扎仙,身形摇晃不止,术法引落雷不时他脚边炸开。
“子逐。”
他笑着喃喃,冲尹辞伸出双臂,像是要给对方一个拥抱。远方雾散,枯山轮廓再次显现,与十四年并无区别。
“我来带你走。”
时敬之轻声说道,鲜血从嘴角不住落下。他试着用吊影剑刺向仙,连拿剑力气也不怎么剩了。
一只手扶住了他。
尹辞踉跄落地,勉强靠住时敬之。他抬起还露着白骨手,覆上时敬之执剑右手。
“。”尹辞声音沉稳而轻松,正如枫林初见。
他话音刚落,手上陡然用力。吊影剑被尹辞推着,深深刺入仙体内。
嘭一声巨响,大地震动更加猛烈。
太衡名门正派,各个内力深厚。众人精气洪流有了出口,黑火燃犹如爆炸。那不成形肉浆一阵颤抖,再次被黑火覆盖。
次火势猛烈,它再生肉眼可见地慢了不。肉浆变成人形肉块,继而被烧碎裂开来。滚滚黑烟直冲苍穹,聚起乌云再次散去。
人们从四面八方靠近,见太衡长老们个个憋着红脸传内力,他们也有样学样地传了起来。江友岳惊骇欲绝,嗓子几乎沙哑。
“住手!”他嘶声大喊,“你们毁灭大允根基!!!”
没人理会他。
“再烧下去,灾会来,伤病也不了!只是死了几个凡人,你们——”
仍然没人理会他。
他声音被人们快意交谈掩盖,武林众人大多沉浸击败仇人、手刃妖邪快意中。江友岳声嘶力竭,气当场呕出数口血。凡人愚蠢如此,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烧什么。
凡人明明愚蠢如此……
仙躯体上,终于不再生出细小根须。火焰哔哔剥剥燃烧,肉块渐渐化作焦黑粉末。不知是不是众人错觉,微风拂过,灰烬中传来一声解脱轻叹。
一同崩解还有尹辞。
他身体原本残破不堪,如今更是快速崩溃。众目睽睽之下,他双腿率先化作齑粉,继而是胸腹,而是双臂与肩头。他倒时敬之身边,只剩一个仍燃烧头颅,及一截焦黑脊椎。血红细根半死不活地蠕动,快速枯萎变干。
时敬之将那颗头颅拥怀里,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方——
不远处,那些蜷成球秃枝自根部断裂。它们众人眼中显形,抽搐着挣扎不止,继而干瘪下去,没有半点再生迹象。
悬木消亡,最部根系自然第一批“断开连接”。时敬之怀中,尹辞头颅没了动静,他与秃枝一样,表面仅剩些垂死挣扎血红根丝。
“阿弥陀佛,施主节哀。”
知行小心翼翼走近。他不晓是个什么情况,但眼见尹辞烧只剩一颗脑袋,他亦是满心怅然。两人歹有师徒之谊,时敬之紧抱那颗头不放,想必是哀恸欲绝。
“尹施主他……”
小和尚半句话被时掌门吓回了肚子。
只见时敬之长长舒了口气,他拼尽最力气,一口咬透了还算完右手手掌。众人疑惑视线中,时敬之将鲜血淋漓手按上那颗人头头顶、血红根丝之中。
“来。”
鲜血顺着焦黑人头流下,时敬之声音轻而温柔。吊影剑坠落地,它承受了太多精气,终究散作数块。
“大小与精气,我比不过悬木。但他们既然照着悬木造了个我……悬木本事,我也能学个一。”
那些枯萎细根遇见鲜血,当场愣了片刻。它们顿了顿,随即贪婪地吸收起精气来,甚至顺着时敬之伤口朝他体内钻。
伤口被撕开,血脉被挤入,时敬之登时疼出满头冷汗。然而他一动未动,坚定地跪原地,任由那些细丝钻遍全身。
它们渗入他五脏六腑,此生根,近乎贪婪地攫取精气。疼痛仿佛内脏被石磨磨碎,时敬之一时没忍住,眼泪与汗水混了满脸。
可他依然没有放开那颗头颅。
接下来景象,令众人瞬间退一步。
那些细根吸饱精气,终于再次积极地蠕动起来。它们交织出骨骼与肌肉,发丝与皮肤。自那颗头颅开始,尹辞身体渐渐成型。相对,时敬之面如金纸,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喉咙里传出一阵阵细小呻吟。
随着尹辞气色恢复,连接两人血红细根逐渐透明,消隐于空中。
“让开!都给本尊让开!”苏肆一声大喝,他利箭似冲过人群,双手贴上时敬之背心。“种小场面吓着了,你们行不行啊?不帮忙边儿去!”
景象诡异非常,连魔教也没见过般刺激景象。众人原本三魂七魄快飞差不多了,被此人样一吆喝,反而回了点神儿——苏教主呵斥理直气壮,活像是什么稀松平常事情似。
枯山派比邪门歪道还邪门歪道啊?
“诸位……嘶,都边来。”闫清拄着慈悲剑,龇牙咧嘴地配合。“那是、是宓山宗秘术。各位不必惊慌!觉会方丈,您——”
觉会和尚会意,他咳嗽两声:“引仙会供养妖邪,残害无辜,证据确凿。妖邪能力强悍,难保有些遗祸。各位还是……”
老和尚句话说语重心长,众人立马又退了十几步,叫僧们处理满地奇怪遗骸。觉会和尚摇摇头,解下身上袈裟,披近乎赤裸师徒身上。随他也按上时敬之肩膀,深厚温和精气再次涌入时敬之经脉。
尹辞身体恢复了个七七八八,皮肤上不见半点伤痕或灰烬。他深深沉睡,犹如一个吞噬精气无底洞。时敬之本大量失血,会儿彻底被榨了干净,眼看着要晕过去。他强撑着停止脊背,眼泪、汗水与鲜血混一起,滴落尹辞发丝之间。
“下你我比……结发更亲密。”
他颤抖着握住尹辞发尖,艰难地笑道。
“说八抬大轿,冬末花灯……别想……赖账……”
时敬之声音越来越模糊,他刚想合上眼,滚热指尖便压上了他嘴唇。
“我都记。”
尹辞睁开眼,眼眸亦是泛出浅淡琥珀色。他指尖顺着时敬之面颊上移,擦去了那人眼泪。他眉目满是生机,方才破败模样无影无踪。那双眸子扫向国师方向,骤然显出凌厉之意。
“不过殿下,臣还有些残兵败将要打扫……可否再等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