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人群沉默如死水。渐渐这死水沸开, 骚动喊叫越发响亮。惊慌失措者有之,起哄喝倒彩者有之。众人只此有两种结局——么曲断云赢得轻松,么曲断云赢得艰险。“太衡曲断云会输”一,再疯的人也想过。
那可是枯山派烧火端水的下人, 连徒弟都算不得!
这下可好, 最了枯山派大弟子与枯山派下人的较量, 单是看派内地位,也该是大弟子赢。枯山派身上的泥点子还洗清呢, 怎的了天上掉下的盟主?
好还有几个人维持了清醒, 大喊“对质”“服众”。否则光凭金玉帮那些武功粗糙的门人, 决计拦不住输光家底的赌徒。
知行和尚冷瞧着台下骚乱,只是双合十, 默念佛经。他身两个武僧仿佛蒙了布的木,一动也不动, 连呼吸都瞧不出。
终, 曲断云回过神。
与众人所想不,他并未对闫清发难, 而是转身瞧向时敬之的方向。结果时掌门兴致勃勃地持续装死,连目光都不与他对。
曲断云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曲某服输,接着还请帮主安排。”
安排?还安排个啥?金玉帮帮主因为开盘设赌局赚了大笔,心里一面爽快一面不安,笑都有些扭曲了。他搓搓一双胖:“诸位稍安勿躁, 且去用午膳。待下午对质完了,比试再行安排——!”
闫清拄着慈悲剑,摇摇晃晃爬下擂台。他满怀希望地四处瞧,仍瞧到挚友的身影。
“莫回屋子了, 你就这附近歇着。”尹辞号了把闫清的脉,“掌门不好瞧伤,你去那边的郎中那瞧瞧。”
到底是大庭广众之下,曲断云自视甚高,使毒的招式。闫清遍体鳞伤,看着颇为凄惨,却有留下太麻烦的病根。
“阿四呢?”
“不晓得。他素喜欢到处乱跑,武艺也不错。那样一个大活人,丢不得。”
“可是……”可是但凡自己受伤,苏肆绝对会第一个冒出骂他。他刚与曲断云打了惊天动地的一架,苏肆却不知所踪,怎样想都不合常理。
“还是回屋看看。”
“不行。”这次开口的是时敬之,“你身子虚,又爆了阎家嗣的身份。大门派也就算,有些想不开的小门派准找你寻仇。就待这,哪里也别去。”
闫清有些低落,终归点了点。那两个郎中似是闻着血味了,早就准备好了物美价廉的药膏,疗伤法倒也利落。
作为对质的者之一,枯山派师徒自是哪都去不得。尹辞早罐子里存了粥,众目睽睽之下一勺勺喂给时掌门。这会人们信了此人命不久矣——明明下人刚赢了曲断云,多大的喜讯!时掌门却有半点欢欣之色。他面色惨白,圈发红。无精打采地咬着勺子,吞咽困难无比。
可惜他们听不见这狐狸的念叨。
“这不是粥。”他低声哼哼,鼻子使劲嗅着,目光都涣散了。“这不是粥,是烧鸡……是肉饼……”
饶是尹辞变着法子煮粥,汤水还是汤水。而擂台附近尽是摊子,百姓又爱极了重油重盐的爽快吃食。午膳时间到,四下全是烧鸡喷香,油炸脆响。香料洒烤肉之上,寻常人都闻得见那油脂爆开的销魂味道。哪怕各门派忧心忡忡,午间饭食也丰盛顶饱,额外添了几分家常菜的香气。
对欲子说,这恐怕比阿鼻地狱还恐怖几分。而引仙会的人准就藏众人之中,细细瞧着这边的状况。这回是绷不住,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甫一出宫,时敬之想象过无数艰难险阻,偏偏料到这个。
看时掌门泪都掉下,尹辞着实心不忍。他垂下,状似耳语,实则吻了吻时敬之的耳根。
“再忍忍。待此过去,今日所见之物,都能为你做出。”
不错,这些粗糙吃食,怎能与心上人的艺相比。时掌门抽抽鼻子,终平静了不,又乖乖吃下一勺粥。
尹辞自个有清粥淡菜,他光明正大露着脸,买了些干净顶饱的吃食,与闫清一分着吃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尹辞甚至多转了几圈。这副皮囊效力惊人,饶是知道枯山派声名狼藉,见此人温文有礼,也几个人能摆出糟糕脸色。
眨间便是对质之时。
擂台被闫清损坏大半,一时修缮不。金玉帮帮主破石台上另架了木架,铺上干净布毯。知行和尚携着两名武僧,安安静静立一侧。尹辞推着时敬之的木椅,两人立另一侧。曲断云则携门人站中间,一脸沉思之貌,不知想些什么。
几个阅水阁弟子携了笔墨纸砚,坐擂台边沿。他们的笔已吸饱墨汁,几双睛死盯场内,眨也舍不得眨。
“枯山派为得阎不渡讯息,硬闯回莲山佛心阵,此可属实?”
好曲断云走神归走神,并未忘记询词。
知行心平气和:“属实。”
尹辞微微一笑:“属实。”
曲断云唔了一声:“枯山派破佛心阵,败贪嗔痴三主。上山之,见尘寺礼相待,并未怠慢。此可属实?”
两人表情不变:“属实。”
“枯山派求之下,见尘寺觉非方丈意枯山派参观地宫。枯山派地宫见慈悲剑,其下人将剑拿起,此可属实?”
想到彼时觉非方丈的神采,知行和尚面皮动了动,露出一丝悲戚的神色。
“属实。”知行和尚话语发涩,另补了句。“闫施主是自身之力执起慈悲剑,并未使用邪法。”
“确实如此。”尹辞平静地附和。
台下一阵嗡嗡议论之声,到此为止,境况听着都算正常。无论怎样想,也不至变弑杀两位高僧的境况。
曲断云停顿片刻,而继续道:“枯山派时敬之执视肉,见状起了不轨之心。令其下人偷盗慈悲剑,其东窗发。出家人慈悲为怀,并未为难枯山派。时掌门仅是被觉非、觉会二人相约会面。”
“知行师父为觉会大师之徒,刚好随行。时敬之求剑心切,顺势阳火之术谋害两位高僧,而仓皇逃窜。此可属实?”
台下议论声更响亮了几分,这真是东郭先生怜狼的悲剧。不过看那时敬之一副时日无多的模样,想必能做出这等铤而走险的恶。
台上,尹辞与知行谁也说话。正待曲断云催促之时,一个干哑的声音台上响起——
“不实。”
站知行身的一个武僧前进一步,摘下兜帽。那武僧高高瘦瘦,年约四十,生了张极好认的苦瓜脸。此刻他双合十,腕子上的无量佛珠露了出——
那正是“惨案中被害的”觉会和尚。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人们你推推你,恨不得离擂台再近些,仔细瞧瞧这位炸翻全场的高僧。出突,曲断云表情陡凝固,一双虚握的即紧了紧。
状况确实与引仙会所预测的偏离了,只是这偏离如山倾,不止江友岳不知情,连他也控制不住。他忍不住又看向低不语的时敬之,背滚过一阵悚。
这人究竟是何时开始布的局?
见尘寺出之时,此人才离开鬼墓不久,根本不可能晓得引仙会的计划。欲子性本自私,根本长什么恻隐之心,更不可能为一寺与己无关的僧人背上骂名。
只是一处暗害,这人就敢拿自己的求生之路赌,布上一招天知道能不能用上的棋。
这份魄力堪称可怖。
……而且就引仙会的设计,觉会为救师兄,绝对会丧命金火。救下觉会,不仅功力不能弱那位见尘寺首座,深厚的经验、瞬间的反应力与决断力,四者缺一不可。
时的时敬之,远远有这般强大。而那两个下人初出茅庐,更是有这等能力。
难不……
似是察觉到了曲断云的想法,尹辞目光扫过。那目光停时敬之身上时,尚且轻盈如蝶,结果转而投射过,霎时变为淬了毒的细针,令人脊骨发寒。
尹辞的视线一触即收,那约莫是曲断云见过的最冰冷的神。
那究竟是什么人?江湖上何时出现了这样的人物?仔细想,他们似乎从未见过此人全力出……
可惜现况不容曲断云细思慢想。
“衲师兄是由邪法所害,贫僧看得一清二楚。此与枯山派毫无干系,纯属歹人栽赃陷害,想置见尘寺与枯山派水火。”
觉会和尚长叹一声。
“至那慈悲剑……慈悲剑与闫小施主有缘,是觉非师兄亲自赠与他的。如今贫僧为见尘寺方丈,可名义作保。”
台下众人不乐意了,质疑声此起彼伏——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们初说枯山派害你们,现又说和枯山派无关,你说们就信?”
“那闫清可是阎不渡的人!阎不渡与见尘寺仇深似海,慈悲剑说送就送?”
“都说见尘寺封寺了,这些个和尚可别是被枯山派妖法控住了……”
知行和尚吸了口气,瞧了木椅上的时敬之一,竟一撩僧袍,冲台下众人跪下了。
“此为枯山派之计。不是尹施主出相救,觉会方丈亦会死日。时掌门怕那歹人见暗害不,再行针对见尘寺,这才与贫僧商议,传出不实之说。”
知行和尚笑了笑。他毫无僧人形象地弓下腰,前额嘭地磕上木台。
“贫僧确实犯了戒。贫僧已自请离开见尘寺,而云游苦修十年,砺心智。今日场诸位,俱是见证。”
觉会垂下目光,嘴唇微动,叹了声“阿弥陀佛”。
随他抬起,坦道:“此非知行一人之过,贫僧身为他的师父,也领罚。只是贫僧今日言语,句句是实。若有哪位不信,自可随便验过。”
“慈悲剑问执,闫侠执念不深,颇具慧根。是对师兄的决断有所异议,还请各位亲自试试这慈悲剑。看看是空石师叔祖的术法准、觉非师兄的光准,还是各位单凭一点血脉下的决断准?”
台下,闫清还包扎换药,听到这句,他缓缓垂下,将脸孔埋双臂之间。
为他上药的郎中似是有所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这会人再掰扯鬼这回——疯了,都疯了。前脚枯山派下人刚击败太衡派掌门,脚臭名昭著的枯山派突了甘隐忍的情义之派。若是这样下去……这样下去,盟主之位莫不是真的落入枯山派门人之?
对质双方突仇敌忾,这对质是法继续了。金玉帮帮主刚想上前打圆场,哪想曲断云双拳紧握,眉微皱,率先前进一步。
他原本站决断之位,这么一上前,直接插到枯山派与见尘寺之间。曲断云利落转身,直接与那枯山派师徒面对面。他一只虚虚按住贯乌剑,周身气势隐隐散出。
“北地陈千帆一案,纵雾山陵教一案,赤勾教骚乱一,枯山派又如何作答?”
“先不说北地陈千帆一案……陵教毁灭、赤勾教骚乱,什么时候了坏?若下有记错,这可是名门正派的武林大会。怎么,曲掌门为两大魔教击鼓鸣冤?”
尹辞微笑着回应道。
“纵雾山陵教一案,死伤者不止魔教中人。诸多小门小派不及撤出,死邪阵之下。此至今日还未查清,等选出武林魁首,自是弄个明白。”
曲断云沉声道。
……这是真正较个高下的时刻。时敬之先前被囚深宫,外功惨不忍睹,更是不懂半点人情冷暖。此人出宫不足一年,不可能掀起此等风浪。
他曲断云先天弱欲子,却占尽了地利人和,绝不可能败给此人。
“赤勾教教主更迭,本是赤勾教内部大。等名门正派,自是守江湖规矩。枯山派众目睽睽之下,公插他教内务,实不是正道所为。”
陵教总坛被灭,教主生死不明。动的喻自宽尸骨无存,自是死无对证。赤勾先前的骚乱中元气大伤,这会连继者都选明白。魔教不比见尘寺,哪怕得了好处,也不会因为道义出声。这会赤勾自顾不暇,更不会蹚这片浑水。
情况尚掌控之内。只枯山派脱不掉全部恶名,决不可能碰触武林盟主之位。自己从“天命”那里截取视肉的计划,应还能进行。
想到己身的大义与理想,曲断云的中气又足了几分。
“如此种种,还请时掌门给出说法。”
曲断云这边慷慨激昂,那边时掌门掐准时机一通咳嗽,嗷地呕了口血。他将长发理顺,露出那张妖气十足的面孔。只是时掌门这会脸搽白.粉,嘴角挂血,看着柔弱不堪。那颇具侵略性的妖气被病气化去,显得此人颇为无害。
“咳,曲掌门所言极是。”
时掌门布巾揩血,答得不卑不亢,很是柔和。
“就算对面是魔教,这些也得好好说清才行。不让大家心存疑惑,怎么得稳盟主?”
说罢,时敬之咳嗽几声,沾血布巾掩面。仅有曲断云看到的角度,他露出了扭曲非常的笑。此人明明坐木椅之上,曲断云却隐约有种被俯视的错觉。
觉会的出场虽说意外,尚不能让曲断云自乱阵脚。此时此刻,一脚踏空的坠落感却猛地攫住了他。
“不过这些与魔教相关,还是叫人亲自说更可信些……阎教主,花护法,请吧。”
说罢,时敬之努力提高声音,笑意盈盈地瞧着曲断云。
“哦,还有太衡喻自宽喻大侠。劳烦各位上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