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逸派来要人朝臣来了, 刘韫出营迎接,刘韫名满天下,南鄀重文, 即使是敌国, 也尊敬文学大家, 更何况刘韫丝毫没架子, 态度和蔼亲,二人三言两语, 竟交谈甚欢。
刘韫说:“之前看你怒气冲冲,老头子我真是吓坏了。”
李东梁摇头:“不是因为你,是邺国。”
“邺国?”
提到这个名字, 李东梁脸色都难看了几节, 嗤笑说:“是啊。”
邺国昨来人,是他前去接待,种种极品自不用说。
但毕竟各自为营,他不会同刘韫说什么。
刘韫瞧他脸厌恶,灵机一动:“老夫斗胆, 你是更厌恶我大宁,还是更厌恶邺国?”
李东梁微微尴尬, 想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便说道:“……实不相瞒, 皇帝陛下未发兵攻打南鄀前, 不少姑娘闻风, 都对你陛下倾慕不已。”
“您指是‘南怀逸,北萧昀’?”
李东梁点点头:“更何况弥罗山庄在南鄀境内施医布药,百姓都知晓他是大宁老祖宗,自是对大宁心怀好。”
刘韫霎时心头大骂皇帝。
这么好基础, 居然能给他折腾成这样。
李东梁微微疑惑:“老生?”
“啊……”刘韫回,“所以发兵之后呢?”
李东梁轻声说:“既已退兵,更痛恨自是邺国,说白了,家国仇恨,没落下来,没切肤之痛,百姓嘴高喊,心中也不过尔尔,大宁并未杀我南鄀一兵一卒,每却少说几百户人家因邺国家破人亡,一个是远处光明正大对手,一个是身无孔不入还抓不跳蚤,哪个更讨厌些?”
刘韫嘴角要咧天:“原来如,南鄀边关百姓太苦了。”
李东梁看他截然相反表情和话语,微微茫然。
……
南鄀端王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抢走了,江怀逸就算派朝臣去要,也不能向他直言事,所以李东梁以为自己是来要回个民女,并不太当回事。
宴,萧昀和他打太极,以往疯传如狼似狗大宁朝臣,竟和蔼友善地像是家中老母,李东梁受宠若惊,些晕晕乎乎,稀里糊涂就答应了萧昀过些时再完璧归赵要求。
宴席将散,李东梁朝首揖,笑道:“陛下意思,东梁明白了,东梁会将陛下意思带回,陛下既想同我南鄀修万世之好,若真喜欢那位民女,何不向圣提亲?联姻一事,若两情相悦,圣想必不会为难。”
萧昀笑意愈浓:“不急不急,朕肯会去提亲,是还准备些聘礼,到时候,还望你游说美言几句。”
李东梁笑道:“举手之劳。”
李东梁走后,萧昀正要回去琢磨怎么洗刷自己狗贼名头,刘韫在身后叫住他,向他汇报了之前和李东梁闲聊时所知。
萧昀沉吟不语。
刘韫皱眉说:“李东梁虽然没说,但邺国人这时候来南鄀,怕是要对我不利——”
“太好了!”萧昀忽然一拍手,整个人都洋溢起来。
刘韫:“……陛下?”
萧昀咧嘴角,啧啧两声:“老头啊,还是你给朕灵,你那招祸水东引,将自己快乐建立在旁人痛苦之,朕也要玩!”
“……”刘韫慢一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咱现在七万骑兵。”
萧昀道:“朕出征,从不空手归。”
刘韫不不强调:“咱七万骑兵。”
“朕没空给你废话!朕去给大舅子捉跳蚤去了!!”
“……”刘韫被落在身后,看身前风驰电掣离开男子,表情一言难尽。
……
最近江怀楚点儿嗜睡。
他许是知晓,就凭萧昀忽悠水准,谁来了都带不走他,所以已懒困到连挣扎都不愿意挣扎了。
他横任他横,清风拂山岗。
更何况他现在一出大营小狗崽就嗷呜嗷呜狂叫,然后一眨眼功夫,就会从不知道哪儿冒出来几个笑容谄媚臣子,卑躬屈膝围住他,又哄又死皮赖脸地求,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又自己走回了大营。
几次来回后,他算是摸清楚了,已了一种自暴自弃后泰然处之。
客观走不掉,主观狠不下心。
干脆随遇安,就是偶尔想到皇兄……不想了。
大营里,萧昀给江怀楚讲故事,将江怀楚哄睡下后,看床榻人睡颜,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下他唇角,然后……硬了。
萧昀脸色骤变。
人他都已哄睡了。
萧昀坐在床头数秒,狂躁万分地揉了揉头发,看江怀楚近来一天一个样肚子,第一次如讨厌。
如果不是它,如果没它,他这会儿幸福,抱楚楚,像以前那样,玩这玩那,操到他昏睡过去……
那个东西居然能无时无刻住在江怀楚身体里,自己都不能……它凭什么?
萧昀越想越气苦。
了这东西之后,楚楚压根不在乎他了,什么都是孩子第一位,以前在他身下,喊是萧昀,是相公,现在喊是孩子,是萧昀你滚出去。
以前他以压江怀楚,也以反按江怀楚,现在他既不能压,也不能按,他能抱,抱还能反抱,都看不见江怀楚脸,一正抱,出来那块,就会让他不不弓腰。
这才五个月,还四五个月要熬……
不止……生下来,还要养一辈子,照楚楚喜欢孩子和对床事看淡程度……
萧昀忽然点不想要孩子了,他在床边龇牙咧嘴半天,无比担忧自己未来生活处境。
当父皇什么好?他当初什么高兴?他是想要媳妇儿,怎么就吃错药,意外怀了呢?
都怪那个老头。
本来江怀楚完完全全是他,现在倒好,楚楚肚子里那个存在,直接拉低了他未来少说七八幸福程度。
他要是生完了把孩子直接扔给谢遮……
萧昀眼睛一亮,无比心动,眨眼又猛地摇摇头,不行不行,那楚楚就知道他不喜欢孩子了。
萧昀一时焦头烂额,他怕江怀楚这时候突然醒了发现异样,大步流星出去,拿出他托人在城中重金买回江怀楚字,叫养在身边会拓写仿写能人异士照仿写,自己口述,最终由他写成了一封信。
……
邺国。
邺国国君拆开信,看了看,笑道:“还是端王明事理,江怀逸之前拒绝信誓旦旦,估计是还记同咱那点小怨,因小失大,当真心胸狭窄,比起端王差远了。”
宠臣道:“他说不是觉围杀不仁义道德呢,哈哈哈哈哈。”
底下是一阵讥笑声,他邺国最看不起南鄀满口仁义道德,君子所不为,活该他这么都能守那么点破落地方,哪国强了,都不能是南鄀。
朝臣笑道:“端王二十万大军在手,我等亦倾巢出,势必围杀萧昀。”
另一人担忧道:“端王毕竟不是省油灯,和他合,萧昀一死,到时候……”
宠臣看了眼国君,笑道:“为他人做嫁衣事,咱陛下不做,南鄀下眼下恨大宁入骨,江怀逸身边奸细也回报说,江怀逸恨不杀萧昀后快,端王和萧昀一会面,势必打两败俱伤,到时候我等再从中渔翁利……”
众人愣了愣,都哈哈大笑。
……
夜明关内,李东梁回来后,被皇帝指鼻子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整个人都懵了,哆哆嗦嗦地讨饶,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未向圣说清萧昀求和好事,忙道:“圣,大宁皇帝说,那人他喜欢紧,他愿同我南鄀联姻——”
江怀逸面色黑沉至极:“住嘴!”
李东梁浑身一颤,硬头皮道:“圣……微臣瞧他是真情实意,这眼下生米也煮成熟饭了,强行拆散,那姑娘后怕是也不好嫁人,再说,她嫁与萧昀,倒也不是屈就,对我南鄀,更没什么损失,是个民女,古昭君和亲,今更是萧昀主动求和,不是我南鄀卖人求荣……萧昀也说,他不便要送聘礼,门求娶,请圣静候……”
“滚!!!朕稀罕他聘礼?!他把自己尸体送来做聘礼,朕还能考虑考虑,”江怀逸怒道,“联姻?下辈子!”
李东梁吓浑身颤如都筛,他还没见过陛下气成这样。
“你去跟他回话,生米煮成熟饭?煮糊了他也休想! ”
“是……是是!”
李东梁就要下去,江怀逸阴沉脸:“算了,朕自己去!”
……
南鄀皇帝突然带人驾临,对周遭拔刀军士视若无睹,大步流星直奔萧昀大营,闻讯赶来将领立刻叫士卒退下,拥到他跟前。
江怀逸冷冷道:“你皇帝呢?让他出来跟我说话。”
刘韫和孟衡对视一眼,唯唯诺诺道:“他不在。”
“是不在,还是不敢见我?”
江怀逸来势汹汹,刘韫忙赔笑道:“……陛下真不在。”
江怀逸冷笑一声,不顾二人阻拦,就往大营去,身后跟太妃也东张西望,找江怀楚。
江怀逸看了眼围在身边人,忽然皱了下眉。
“你武将呢?”
眼前剩下两三个文臣和几个小将,大宁名武将都不在。
刘韫说:“不在。”
萧昀不在,武将也不在,江怀逸眉头聚起,但也不想管大宁事:“朕弟……你那天抢人呢?”
刘韫心头一慌,谄笑道:“陛下亲自前来,自是喝杯茶,等咱皇帝回来,慢慢聊,慢慢聊……”
“让他出来见我。”
孟衡马道:“应该应该,就是他这会儿睡下了,等他醒了,咱立即带您去见他……”
江怀逸当然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冷笑道:“都让开,我自己找!”
他大步流星,一个帐子一个帐子找,身后孟衡和刘韫拼命挤眉弄眼,急成了热锅蚂蚱。
江怀逸一掀开帘子,就瞧见了营帐里江怀楚。
江怀楚像是刚睡醒,乌发披散在肩,他掀开帐幔出来。
江怀逸一扫,瞥见一侧营帐红色火焰印记,脸色霎时黑了下去。
这是萧昀营帐,他从萧昀床下来。
江怀逸刚要进去,就听营帐里江怀楚用残留困意哑懒声音喊道:“‘萧昀’?”
江怀逸面如寒霜,蓦地转头,用眼恶狠狠地质问刘韫。
刘韫也瞪大眼睛,陛下真出去了。
“嗷呜嗷呜!!”
江怀楚笑了一声:“怎么跑这儿了。”
一矮墩墩狗呲溜一下窜到江怀楚脚边,绕他脚踝转圈圈,还用耳朵狂蹭他靴子,嘴里念念词:“嗷呜嗷呜嗷呜嗷呜。”
刘韫:“……”
江怀逸看那眼熟狗,慢一拍意识到什么,脸色一阵青一阵黑,指节捏嘎达响。
江怀楚弯腰,将小狗崽抱起,这几萧昀在,小狗崽不知道被他撵哪儿去了,萧昀出去了,他才能把小东西要回来玩儿。
小狗崽亲昵地舔江怀楚脖颈和脸,江怀楚脸色一红,将它撂在桌,自己拿起挂在一边外袍套。
他系腰带时,动忽然就顿了顿,低头看腰侧出来两个穿腰带搭。
腰带向来是系在腰身最细地方,是他现在最细地方最粗,外袍出来两个明显是缝去搭,将腰带被固位置人为提高了,这样腰带就不会显余突兀,也不会勒出腰尴尬形状,肚子会隐在膨起下袍下。
昨晚萧昀拿走了他外袍。
江怀楚脸红了一下。
江怀逸怒气忽然就滞了下。
怀楚明显是需要,为什么这样小事,他却注意不到?
江怀楚默不声地系腰带走出来。
桌摆满了琳琅满目小吃点心,江怀逸去过北宁,这些都是北宁民间美食,桂花茯苓糕,香米清甜汤、玫瑰酥……
江怀楚看桌糕点,脸色一黑,抱起小狗崽,就坐到一边看书,过了一小会儿,却又走回来,像是点踟蹰,几秒钟后若无其事地拿了块如意糕,自己咬了一小口,又掐下一小块,一点一点喂小狗崽吃,唇畔带笑。
一人一狗,和乐融融。
江怀逸怒气不知为何消了大半,看这一幕,眼复杂无比。
就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时候,江怀楚已看见了他,惊手中糕点都掉了,江怀逸冷脸,直接进去。
“……皇兄。”
江怀逸目光落到他怀中狗身,江怀楚立即放下。
江怀逸冷冷道:“你是乐不思蜀了吗?”
营帐门口,刘韫孟衡朝他挤眉弄眼,江怀楚僵脸:“……皇兄,我知道错了。”
江怀逸坐到桌边,江怀楚脸色微变,还未来及挽救,江怀逸已看到了那盘糕点。
十几种颜色样式各不相同糕点摆在一个大盘子里,和萧昀扎寨子似,横是横,竖是竖,摆成了一个“萧”字,萧字两点地方,还摆了两颗圆鼓溜丢蜜饯。
江怀逸脸色黑如锅底。
江怀楚:“……”
被江怀逸逮了个正,江怀楚细白指尖还沾细细甜渣,他把手往身后藏了藏,弱声道:“皇兄,我错了,我跟你回去。”
江怀逸用漆黑眼睛看他:“这么急走做什么?萧昀不是还没回来?”
江怀楚面色微变:“皇兄……”
江怀逸冷道:“坐下!等!”
江怀楚暗瞥了眼帐外刘韫:“皇兄……”
“我说坐下!再说一句……”
江怀楚立即乖巧坐下了。
整整一个时辰,江怀逸和江怀楚一句话都没说,气氛压抑沉闷,帐子外人越围越。
“怎么办怎么办?”
“陛下到底干嘛去了?!”
“完了完了,这铁没戏,江怀逸这个态度……”
“要不我趁机把他杀了?”
“……”
“我……嘿嘿嘿,开个玩笑嘛。”
外头诸人正急汗流浃背,身后一声马叫,张奎从马下来,哈哈大笑,往帐子里大吼道:“皇后!陛下让咱回来给您带句话,他说他待会儿回来,他让您爬瞭望台!最一炷香,您就能看见他送您烟花!”
张奎恨不吼人尽皆知,吼完才意识到气氛不对,帐子外面围人都拼命朝他挤眉弄眼,用“完了完了你快闭嘴”眼看他。
“怎么了?”
眼前帘子掀开了,出来却不是光风霁月谢才卿,是面无表情南鄀皇帝江怀逸:“皇后?”
这个词从他口中吐出来,颇几分咬牙切齿意味,张奎目眦欲裂,立即看向一边刘韫,刘韫咳了一声,掩饰地低下了头。
江怀楚出来,看看张奎他,轻声说:“……皇兄,我跟你回去。”
张奎一听说要回去,脑子里什么也没了:“不行!!!”
他吼出声,江怀逸脸色肉眼见地冷到了极点,江怀逸道:“这么急回去做什么?他不是说送你烟花,不去看看?”
江怀楚后背发凉。
……
江怀楚在张奎带领下,和江怀逸一起了瞭望台。
眼下秋高气爽,瞭望台风大,极目眺望,左边是南鄀江山,右边是大宁江山,中间隔了条宽阔河流,江山正好,欣欣向荣。
夜幕悄然至,几点残星点缀头顶。
这样一个位置,天地好像尽在掌中,眼前再无任何阻碍,前途无限灿烂。
江怀楚太熟悉萧昀,生怕他又不按套路出牌,正好被皇兄逮了,心头微惴。
江怀楚看了看天空,想象那里即将绽开一朵朵美丽烟花,嘴角挑起一点。
江怀逸说:“烟花,他哄人本事倒是独一无二。”
这话换了旁人说,稀松平常很,从江怀逸嘴里说出来,江怀楚立马摇摇头:“……巧言令色之徒。”
江怀逸脸色缓和了些:“也是,君子器重,心智不坚、不修品性之人才会被这种不台面伎俩哄到。”
江怀楚:“……皇兄训是。”
张奎在身后暗暗龇牙咧嘴。
身前,江怀逸忽然说:“那里怎么了?”
江怀楚去看,遥远地方,一团黑烟升起,紧接,一团橘黄色东西在一片葱葱郁郁之间摇动,逐渐变大。
江怀楚蹙眉:“那是什么?”
几句话功夫,那团橘黄色东西已扩大数倍,势态燎原。
江怀楚漆黑眼眸,倒映一团漂亮、向蒸腾、热烈无比火焰。
火花冲天。
火了。
江怀楚愕然地看那片火光:“那好像是……邺国闽都粮仓?”
江怀逸也看了出来,心头顿生畅快,压下嘴角,淡淡道:“人无积善,必报应,早晚事。”
邺国闽都是邺国边陲重镇,邺国最大粮仓在,粮仓被烧,邺国势必损失惨重。
这无疑是他这些天来,最舒心一件事。
他刚说完这句,见江怀楚色微微异,慢一拍意识到什么,表情骤黑,沉默片刻,脸色青红:“这是他送你……烟、花?”
江怀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