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的深秋凉且萧瑟。

神泽纪惠抬头瞄了一眼课室的落地窗。稀薄得几乎无法觉察的阳光倾泻下来, 在地上投出浅淡的叶影。如果是在京都或者奈良，这委实说不上是个大晴天, 但在英国，尤其是这著名的雾都, 已经是难得的好天气了。

啡发的女孩收回目光，五指之间仍然在转着原子笔，动作之中有谁都看不出来的不耐烦。

更准确一点说u能看得出来的人，并不在场。

黑板旁边的小灯已经亮起，那是提示下课的灯光，教室外面已经有下一节课的学生在等候。导师抬腕看了看时间，“那么将题目订好之后, 就将计划书的草稿交给我吧。”

女孩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限期有点紧迫。组里的三个人还没有达成共识, 但其中一个组员必须赶往下一节课了，而且就算要谈，他们也必须另觅场地，总不能用别人的课室来谈题目。

坐在她旁边的金发男生建议到咖啡店里继续谈, 顺便吃点东西。

神泽纪惠看向对方, 玫红色的眼眸平和得近乎冷淡。“好的。”

课室和咖啡店之间有好一段距离，如果两个人以正常步速走去的话，大概需要五分钟。因为学系之间的距离，神泽纪惠和对方并不熟，如果不是因为这科，大概根本不会认识彼此。在这种情况之下，要找到不无聊的话题谈何容易, 与其勉强套近乎，不如一开始就摆清楚自己的态度好了──正这样想着，放在裤袋里面的手机却震动起来。啡发的女孩拿出来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

……啊啊，果然。

自从她来到英国之后，时不时都会收到赤司在凌晨寄来的邮件。两地的时差足足有九小时，如果两个人的作息都正常的话，几乎没有什么交谈的机会。她也有几次起得很早，在他还没有睡下之后抓得住一时半刻，可是更多的时候是赤司征十郎睡得太晚。

神泽纪惠也曾劝过几遍，可惜赤司只是推说太忙，根本就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女孩也没有办法，只好反反复覆地劝，用耐性来磨掉对方的固执。或许这就是异地的缺点。赤司再不能让女孩继续挑食，她也对对方的作息束手无策。

感觉到身旁的男人打住了脚步，神泽纪惠抽空一看，是走到了门口。不待她反应过来，对方便已伸手为她开门，示意让她先走。

女孩抿出一个微笑，“谢谢。”

话音刚落，她便再次注目于手机屏幕上。近期的邮件来往实在太过频繁，神泽纪惠单手打字的速度都练出来了──只比说话的语速慢一点，“没有算错的话，日本现在是凌晨两点钟吧？阿征还不去睡觉吗？还是说明天没有课？”

大概是她的道谢给对方一种“破冰了”的感觉，金发的男生开始和她找话说。“如果我记错了的话不好意思……读工商管理的？”

“嗯。”神泽纪惠只好分出神来与他说话。

“刚来到英国？”

“是的，这是我的freshman year。”她说，“在学校里还会偶尔迷路。这里太大了。”

对方也牵起唇角，这时候竟然有一点像赤司，笑意淡得如烟雾一般影绰，“这倒是，我初来的时候，也常常会走错路。从哪里来？”

“日本。”眼看又走到了咖啡店的门口，对方第二次为她伸臂拉门，今天还要是故意走快几步超过她的。这下子再怎么迟钝的人都觉出不对劲来了，神泽纪惠心里很清楚这是什么一回事，脸上却未曾改容，仅仅是道谢过后便走进里面。

“要喝什么？”

“呃……热拿铁。谢谢。”神泽纪惠说，男生点头示意自己收到，然后便走进人群之中排队。女孩从袋里拿出了笔记本，一边按开电脑密码锁，一边将自己的录音讯息发给赤司征十郎，在不能见面的时候听听声音也是一种慰藉，“阿征的话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哦。因为明天也会非常忙碌吧。”

赤司的回复过了好一阵子才传送过来，声线里虽可见疲惫却有笑意，“没问题的我会注意。在吃饭吧？专心去吃吧，我还有事要做。”

“倒说不上，只是在谈作业……”这时候青年已经端着两杯咖啡过来了，神泽纪惠连忙伸手接过，对方细心地加上了杯套，暖融融的拿在手心里，像是握着了一团小火焰。“谢谢，我等下再还你咖啡钱。”

对方做了个ok的手势。神泽纪惠这才发现自己连方才那句话都已经录进去了，因为人都已经齐了，女孩便和赤司征十郎告别，“那么晚安啦阿征，我先去忙了，下次再谈吧。”

再仔细打量一下的话，落座于她对面的青年连着装都和赤司有几分相似，除了发色和眸色之外，唯一的差别就是身高了吧。

“还习惯在英国的生活吗？”

“不错。”神泽纪惠将杯子从唇边移开一点，“我蛮喜欢这里的。”

他还没有阐明自己的意愿，这个时候退开的话，反而会让人觉得更受伤。神泽纪惠不想贸然地行动让双方都尴尬，幸而对方比她想象之中还要直率得多。

“男朋友不会担心？”

“有一点吧，我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女孩有意无意地用左手摸摸鼻子，无名指上的戒指闪闪发亮，“可是所有事情都还好。假期时也会回国。”

在她来英国之前两个人就已经订婚，虽说同龄人里面有些连初恋都没给过出去，可是他们都觉得没有必要再等了──几年时光已经足够让他们磨合得很好，也能够下定决心将之后的日子分一半给这个人。尤其是她要出国留学，中间有多少可能的波折不言而明，于是便决定早一点将事情定下来。

她的动作终究有些刻意，金发青年就是近视再深，也不至于看不见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指环。神泽纪惠看见了他的目光在她手上流连两圈，定睛确定它戴在哪根手指上面，“……是吗……”

神泽纪惠并不是个常戴配饰的人，甚至连耳洞上穿的也只是金属耳钉而已。一般来说，这样的人不太可能会在无名指上戴上装饰性的指环，可是考虑到她的年纪，另一个可能性也显得荒诞无比。

大学生里连已订婚的都很少见，更遑论是已为人妇。

她并没有在口头上张扬过自己的感情状况，一来看到手指便明白了，二来并没有这样自作多情的必要。然而在这种场合之下，根本由不得她不说──金发青年几番斟酌，还是问了出口，“……已经结婚了？”

“婚礼在下年的暑假。”神泽纪惠爽快地告知，“目前已订婚。”

“是吗……”青年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又或者是太过震惊了被她吓呆，“那么，未婚夫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非常非常优秀的人，待我也很好。”女孩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指环的侧面，自从戴上之后她就有了这个小习惯，在被体温暖化的金属上面，好像抓得住赤司征十郎为她戴上时的温度。然后她笑了笑，打算让气氛活跃一点，“要不然我也不会那么早就答应下来。”

“认识得很早吗？”

“是的，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了。”她这样答，“和我经历了很多事情，几乎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如果不是有他在，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吧。”

这些说话，从来没有机会对旁人说。

她和赤司一起得太早，身边的人多半都认识他俩，很少有不清楚其中一个人的情况。唯一会问起的人，大概就是两个人的大学同学了。她还好，因为已经戴上了戒指所以一看就知道，但赤司在大学里还在打篮球，有时不方便戴上，便用绳将它穿起来。神泽纪惠也有从纪正口中听过一些有趣的事情，不过既然当初选择了到外国，也选择了这个人的话，就要对对方有信心吧。

神泽纪惠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可是旁人可以。

在这个年纪便已经安定下来，不是别无选择，就是太爱对方。如果是有孩子的话，年纪轻轻怎么可能舍得将孩子和丈夫丢在祖国，独自出门求学──可见是后者。

话说到这里，纵使没有全部说穿，双方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尴尬。青年勉强待到了喝完咖啡，便迅速找了个由头离去，神泽纪惠也没有在意太多，继续和赤司聊天，虽然隔了一整个大陆，赤司征十郎仍然能从她的语气之中找准情绪。

“怎么了？”

神泽纪惠托着腮看看自己的手背，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

她甚至想象得出来，赤司征十郎在问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淡然的神情。

“没什么，刚和人聊了一会和阿征有关的话题而已。”

“嗯？”

“就是说啊，”神泽纪惠喝下最后一口咖啡，“我觉得如非必要，对方再也不会和我说话了。完全明白了为什么阿征会那么快就买好戒指了──真是好用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