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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刑控制不住自己焦躁了, 他低声喝道:“相里飞卢如今在何处?你们派去找他人呢?”
侍女战战兢兢地说:“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只是佛子不在姜国,去了别处找寻药材, 所以行踪不定……”
这种时候,却还是只能指望相里飞卢这个从前宿敌, 不可谓不嘲讽。
容秋在另一边,眉宇间也浮现出某种不易察觉焦躁, 那是事情失去控制的神色, 与千年前如出一辙。他有些慌乱地翻动着手中的书册, 低声说:“有多,我再找一找, 他以前跟我说过多……”
就在这时, 门边跨入一个侍卫,跪地说:“报!佛子来了!”
不等通传, 他身后已经闯入了一个青衣白发的人。相里飞卢疾步踏入,根本不理其他——他一眼就望见了笼中容仪。
“他醒了。”兰刑语速非常快, “他不吃东西, 你有没有办法?”
相里飞卢立在原地, 缓缓呼吸几口,走过去说:“把笼子打开。”
兰刑犹豫了一下:“它现在不认识我们,会跑。”
相里飞卢看他一眼,直接提起青月剑, 剑势凌空一斩, 直接将金笼子劈了个粉碎!
兰刑睁大眼睛, 没有来得及阻拦,便见到容仪跟着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大叫一声并飞了出来,头晕眼花地扑闪着翅膀, 到处乱转。
他可能觉这声响太突然,吵到了他休息,啾啾的鸣叫中愤怒,但快,他发现笼子被打破了,于是这一丝愤怒就显得不是很充足。
相里飞卢收了剑,容仪飞在他头顶,顺手找了一个高处灯笼当爬架,就蹲那儿歪头瞅他。
兰刑有些着急:“旁边就是窗户,他要飞出去了!”
容秋抬头望着容仪,嘴唇动了动,想要哄他下来:“过来,小凤凰。”但容仪没有离他,他专注地盯着相里飞卢和他手里那把剑。
相里飞卢注视着他:“不是要吓你,是想把你放出来。这把剑你喜欢么?”
他轻轻提起青月剑,悬空,静静地等在这里。
容仪笼着小翅膀在上面蹲了半天,似乎是察觉到他没有敌意,于是拍拍翅膀飞了下来,立在了青月剑剑刃。
那剑刃锋利,容仪大概是觉不太保险,不敢落稳。相里飞卢将剑刃悬得更平,温声说:“过来一点,离剑柄近一些,不会痛。”
他持剑稳,容仪终于放心落了下来,安静地蹲着,又歪头瞅他。
相里飞卢对他伸出手。
大殿里安静,每个人都把呼吸放得轻,生怕有任何一点动静,面前鸟儿就会飞走了。
容仪又谨慎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大概判断了他这个人没有什么敌意,又对他袖子感兴趣,于是跳来,倏忽一下钻入了他袖中。
温热的触感蔓延,脆弱、瘦弱触感与肌肤相贴。
相里飞卢没有动,也没有急着去抚摸他,他仍然压低声音,温柔地问他:“吃点东西好不好?你饿了?”
容仪是缩在他袖子里,但相里飞卢感觉到他在动来动去,并且在急哄哄地啄他肌肤。
“饿了?”相里飞卢仍然是慢而温柔语气,“我给你剥果子吃?”
他望了一眼,桌摆放着精致的切好装盘练实和泉水。只有靠窗一个无人理会桌,放着一些枣、杏、李子之类的东西。
兰刑问他:“要什么?我再去叫人准备。凤凰非练实不……”
他说道一半,忽而打住。
容仪向来是一只什么乱七八糟东西都吃凤凰。
相里飞卢摇摇头。
他缓步走过去,拿了一枚李子,坐下来,隔着袖子轻轻碰了碰容仪:“出来吃,我给你剥好。”
新鲜甜香水果气味散发出来,容仪从他袖子里探出一个脑袋,闻了闻,居然动了动爪子,想要走出来。
相里飞卢于是停了停,把他从袖子里捞出来,放在膝:“好,你就呆在这里,我给你剥。”
容仪乖乖地立在他膝,真没有动。一双乌黑豆子眼就看着他给他剥李子。
相里飞卢剥好了,给他递过去,他就闻了闻,开始一口一口啄了起来。
刚开始,容仪吃斯斯文文,但他饿得太狠,后来简直像一只啄木鸟,大口大口吃着,动作快了会掉出来。
“慢慢吃,我再给你剥。”
相里飞卢说。
容仪张着尖尖嘴巴,拼命冲他啾啾,像是非常不满意他速度。
相里飞卢很快给他剥了好几个,容仪一直吃肚皮滚圆,方才新钻回他袖子里。
“好了。”相里飞卢站起身,平静地说,“容仪已经醒来,我会把他带回姜国。”
“姜国在凡间,凡间……”兰刑想说什么,但看了看相里飞卢袖中拱起那一团毛茸茸的部分,垂下眼,“好。那我能……什么时候去看看他吗?”
“看他意愿了。”相里飞卢淡淡地说。
兰刑点点头:“好。”
容秋却走前来,拦住了他去处:“他应该留在五树六花原,我会照顾他。”
“你照顾他?”相里飞卢冷笑一声,“你照顾他,便是差点让他活活饿死?便是千年前惹他自裁?”
容秋顿了顿,声音很平静,眼底有些微微茫然,语气仍如从前一般,温和冷定:“我……在改过,我会对他好。你信我,凤凰殿是他从小到大长大地方,他应该对那里更熟悉。”
他平静地望着他袖子,对里面的鸟儿说道:“容仪,你想出来见一见我吗?”
容仪听见声音,探出个脑袋,往外面瞅了瞅。
容秋眼底泛起一丝笑意,对他伸出手——容仪却像是被他吓到了,飞快地藏回了相里飞卢的袖子里,死活不肯再出来。
不论容秋怎么哄,他都不肯出来。
“行了,我先带他下去了。”相里飞卢收紧了袖口,戒备地看了他一眼,“你们的账,我慢慢算。”
他转身下界了。
只有容秋愣在原地。
相里飞卢其实不知道怎么养凤凰。
当初容仪来姜国找他,他对他坏,窝也不给做,容仪自己却找了个小酒杯当窝。
这凤凰说其实没有错,他好养。
只要有人还想养他,只要有人掏出一颗真心对他,他就会乐颠颠地凑过来一起。锁在笼子里不吃,身边有人,却还要把食物装在盘子里,像喂普通鸟雀一样喂他,不吃。
容仪从前就会等他吃饭。
尽管相里飞卢每次的工序,可能只是清洗一下水果,再给他递过去而已。
清席别院的梧桐树已经长得茂密了。千年来,姜国不断兴旺繁盛,清席别院逐年整修、加固,已经成了他与佛塔另一个象征,他已经多年没有回来。
相里飞卢用梧桐木给容仪做了一个窝,随后在四周立起结界。
容仪显然对这个新环境感兴趣——他不像是还记得他,记得姜国的样子,所以像来到了一个新环境一样四处看看。
只是相里飞卢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相里飞卢倒杯水,他也要飞出来站在他肩膀,低头瞅瞅。
相里飞卢研墨,写下他预估要喂给容仪药名,容仪看了半天,忽而飞过来,一爪子踩翻了他笔,蹲在砚台边嗅了嗅,开始咕咚咕咚喝墨水。
相里飞卢伸出手,轻轻地把他抓了回来:“怎么你小时候,喜欢喝墨水?饿了?”
容仪嘴里咕噜咕噜冒着墨汁泡,一团黑,这只小圆鸟看起来精神了多,相里飞卢看了他一会儿,也知道大概是没,所以没有在意。
容仪如今身体是很虚,大约是在死泉中回溯不完全。
相里飞卢写完药方之后,就去盯着熬药。小火慢煎,这药要连续烹煮十二个时辰,才能让里边有些药材全部化入药液中。这件事他不放心给别人看着,于是将药炉挪到了卧房中,自己盯着。
容仪仍然跟在他身边,贴在他袖子边。
入夜之后,清席别院安静下来,只剩下药炉咕噜咕噜响。
相里飞卢累日奔波,时至如今,亲手触碰到容仪,才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缓缓安定下来,一起涌有积压许久疲惫。
他挠了挠容仪脑袋:“困不困?你睡吧。”
容仪聪明,他拍拍翅膀飞到床榻上,左螺旋盘起来——因为现在还没长大,只能盘个半圆,就那样趴在枕边。
但他这样盘着了,却仍然抬着头,一双豆子眼望着他。
他今天亦步亦趋地跟着相里飞卢,大约是把他当成了亲鸟。相里飞卢不睡,他也不睡。
相里飞卢于是放下手头的药罐子,宽衣床,侧卧躺下。
他注视着容仪,温声说:“好了,睡吧,我陪着你。”
容仪方才把脖子放在羽毛,侧头睡下了。
相里飞卢原本打算把他哄睡之后,再接着看药炉,但困倦上涌,他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梦境中,隐有花香浮动,有什么沉东西压在了他胸口。
相里飞卢眼睫微动,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尝试了几次,方才渐渐醒转。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枕边的鸟儿,但容仪却已经不见了。
那股花香更浓烈了,相里飞卢转过视线,却蓦然看见一张明艳的脸凑了过来。
少年人俯身压在他身上,乌黑长发如同泼墨般飘散下来,一双清透的眼压过来,直视着他:“你醒了?”
“我是凤凰,凤凰乡凤凰容仪,也是未来的明行。”
相里飞卢一怔。
“经过我考察调研,我发现你非常会养凤凰,所以我特别恩准你拥有喂养我权力,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