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沉舟脸上的笑意都不曾消减。
智行禅院多年来深藏不露,门中底蕴远比外界想象的还要深厚,整个西漠佛门加起来,圆满之数也不过如此。幸甚的是,西漠的那些圆满僧,大都已陨落于巨城之战;慧凡罗汉本人亦葬身青灯古地内,尸骨无存。世间……再也没有力量能够压制佛门各系,禅院里的历代高僧,为了来日这场真谛传人之争,已筹谋了足够久!
大和尚死了,终于死了。
而自从沉舟执掌智行禅院以来,众僧一向都视他为中流砥柱,所有人都对他唯命是从,把他的话当做无上法旨,甘愿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是他最大的倚仗。
“天下将乱,小僧不想让智行禅院重蹈西漠三大庙的覆辙,既然佛门当有大劫,何需等到劫至?”
“今日,禅院闭门,你们都还俗去吧。”
所以,今早遣散禅院时,沉舟连那些破灭高僧都逐一驱逐,他不需要那些人拖后腿,只需身边这一股圆满战力,便能为所欲为,便能担起重振庙门的责任,即使要面对一尊血菩萨的转世之躯,在他看来,也已绰绰有余。用百位圆满僧,杀一只带伤的吃人鼠,并非一件难事!
“菩提妖僧,请战。”
一尘迈步上前,战意飙升,智法身与他并肩而立,想要跟沉舟交手。
圆满级别不能在城中交战,但身为先天武者,两位真谛传人开启宿命之争,黑水霸主也不会出面干涉。
柳书竹和沉舟竟同时摇头,都不肯答应。
论起修为,一尘或许与沉舟不相上下,但他的手中,执掌了大行菩萨的木鱼,如此一来,妖僧便不会是他的对手。
沉舟则笑道:“小僧先前已说过,今日仅是慕名拜访,不是来打架的。诛蛮古地开启的时日已愈发临近,即便小菩萨不来北境,小僧也打算领百僧入内一闯。您既然来了,便是好事成双,小僧就在半路恭候菩萨大驾,那时再取真谛不迟。”
柳书竹面色阴沉的吓人,闻言从院门内走出。
沉舟神情微警,向后退了小半步,以提防他突然向自己出手!
关于这位菩萨转世的传闻,他早已打探的足够清楚,也从来也都不会小瞧了对方的本事。事实上,在沉舟的心里,还始终对柳书竹怀有一丝敬畏,论起个人胆魄和各自的战力,他也承认自己比不上对方。但这些情绪,却都不足以影响他作出的那些决定!
然而,柳书竹径自越过了他,甚至都懒得再看他一眼,直接走向沉舟身后的诸位圆满高僧。
“小菩萨这是要干什么?”
“还是这位血菩萨的气势更凌人一些,你们看到没有,智行传人虽有百僧相伴,小菩萨都不屑看他……”
围观者中,不乏窃窃低语,人们都不知柳书竹意欲何为。
沉舟此番率众僧前来,与其说是来拜访,还不如说是来宣战的!
柳书竹一旦离开黑水湾,必然会陷入一场艰难的苦战,这一点从沉舟的话里不难听出。而柳书竹身边最大的战力,无非是那只青毛神鼠。前些天,神鼠曾当众吃掉了一头飞熊岛的破灭巨熊,它的恐怖实力,外界也有目共睹。可若是对上一大群圆满高僧,却也没有丝毫胜算可言。
世人毫不怀疑,眼前的这百位高僧合力,足以困杀一位准帝!
可世人和沉舟都不会料到,柳书竹已从黑水大帝那里,为巨鼠争取来了一块巨大的黑水神石!
柳书竹步调悠闲,并不怕这些圆满高僧会对他出手,他在一位高僧面前驻足,与对方四目相对。对视片刻,他随即拱手,猛然向高僧躬身一礼,语气谦和:“大师,晚辈可有办法,让您不与我为敌?”那位高僧面无表情,默不作声的看着他,过了半天,也不肯给出回答。
沉舟见状,表情一哂:“尊者不必劳心费神了,他们今生,只奉我一人;他们来世,也只入智行禅院一庙。”
柳书竹对他的话也置之不理,又问了那位高僧两遍,还是同样的问题,对方却依然不作任何答复。
自讨没趣。
话不过三,问完三遍后,柳书竹才轻轻点头,心中已然有数,不再理会这位高僧,而又径自向下一人走去。
行礼,发问,连问三声。
“大师,晚辈要怎么做,才能让您不与我为敌?”
两方的气势瞬间发生了大逆转,世人看他这番架势,像是要一一问过百人,足足问上三百遍才肯罢休,以此寻求化解之道。但在绝大多数人眼中,他更像是实力不如人,再向这些高僧一遍又一遍的求饶,求他们放他一条生路!
诸僧不为所动!
沉舟眼角轻扬,脸上的笑意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看柳书竹自取其辱,他也懒得出言阻挠。
围观的众人看到后来,对两边各自流露出的姿态十分不解,到最后却都变得有些不忍。
大愿转世,自名扬西漠以来,声名盛极一时,到哪里都是以桀骜无边的气势示人,何曾似今日这样谦卑?
看来……他已技穷,然诸僧不知怜悯。
满城俱静,都在听柳书竹自言自语,重复着同样的问题,甚至连黑水大河中,那些黑水霸主的准帝都飞临江面,关注着城中的动静。转眼间,他已问过半百之数,仍无一位高僧愿意理他,因为沉舟不许!
沉舟终于变得不耐,他想要说的话已经说完,“尊者,今日一见,小僧心满意足,小僧领众僧在北方的路上等你,我们先行告辞,希望你会来。”既然在黑水湾不能动手,那便在半路上等他自投罗网,小沙弥也已看出,柳书竹一定会来。言罢转身,当先向北方的街道上走去,围观的人潮水般退散两侧,也根本无需任何言语,诸僧也同时抬步,跟上了沉舟的步调。只剩下柳书竹一人站在街心,神情略微怔忪,可谓颜面扫地,换来的只是屈辱!
小和尚冲过来,想要去追,却被柳书竹摇头阻住:“俺说,你真让那些圆满僧给吓傻了啊,怎么能这样自讨苦吃!”
延济和尚诵佛:“菩萨心中有大善,小师祖,你不懂。”
柳书竹当街抄起袖口,像个闲散的市井农夫一般,蹲在了街道正中,毫不介怀围观之人看他的眼神。
他望着群僧远去的背影,喃喃道:“无人凿舟,舟已自沉,我救不了他,也救不了他们。”
他很难过。
大河上空,那位江家的四祖,却像是察觉到了柳书竹的哀伤,径自感叹了一句:“北境的雪花,要红了。”
三天后,巨鼠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