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 明长宴就自然醒了。
李是闵君热了一碗羊奶, 放在桌上还没有多少时间,便被明长宴端起来, 一饮而尽。
他打了个嗝, 李闵君道:“我奶呢!”
明长宴岔开话题:“什么时候出发?”
今日, 便是大宴封禅的初场。
李闵君道:“你又不是早上的场次,这么急做什么, 吃了中饭再走。”
明长宴道:“不要对任何一支队伍掉以轻心,我现在去,还想看看今年大宴封禅的初场是怎么比的。”
他看了一眼门外,推算了一下时间, 说道:“再者,现在也已经不是早上了,最早的两场比完了吧。”
李闵君道:“你也知道不是早上。玉宝都打了两套剑法,你才起床。”
“本人最近修身养性, 以准备大宴封禅,你这个什么力都不出的人, 有什么资格质问大师兄?”明长宴十分神气地把双手张开,“给本人把一念君子的装备献上来。”
李闵君敲了他一榔头,将明长宴的一身衣服破烂似的扔到他头上, 道:“你当这里是九十九宫?那云青难道是这么惯着你的?自己穿!”
闻言, 明长宴心想,怀瑜好像平时还真的是这么惯着他的。
秦玉宝小跑进屋:“大师兄,你醒啦!我们赶紧去太微庙吧!”
花玉伶紧随其后, “咦”了一声。
原因无他,明长宴今日穿着打扮,与当年在天清的时候无差。
乍一看,好似回到了三年前。
明长宴拾起桌上的斗笠,戴在头上,黑纱却并没有放下,而是别在帽檐。
“走吧。”
花玉伶道:“大师兄,你的刀呢?”
明长宴开口:“我的刀,显然不在我这里。”
秦玉宝问道:“不是苍生令,大师兄,是你自己用的道。你没了苍生令,总要有一把用的顺手的武器,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有一把刀,可以给你。”
明长宴道:“不用。若是真的要用武器,那也是决赛的时候了。前几场,我不用拔刀。”
李闵君哼了一声,说道:“狂妄。”
明长宴微微一笑:“是事实。”
一行人整装出发,半个时辰之后,走到了太微庙。
太微庙门口,地广人却不稀,还没到入口,就被门口排成一排的摊子给绊住了脚。
明长宴略过卖糖炒栗子的摊位,买了几串糖葫芦,自己留了两串,剩下的分给了秦玉宝等人,一边吃,一边钻进大宴封禅的场地。
时间未到,明长宴只能先到观战区。
此刻,前两排的观战区已经人满为患,一路捂着耳朵,避开助威呐喊的声音,艰难地找到了一处较为空当的地方。
刚一站定,耳边就传来一阵叹息的声音:“就差一点!可惜了!”
李闵君道:“今年还是小翠和小米在上面么?”
明长宴捂住耳朵:“魔音灌耳。秀玲珑应该管管他们,叫他们调整一下声音大小,体谅下我这种上了年纪的人。”
秦玉宝第一次来大宴封禅,不由好奇道:“大师兄,这是谁的声音?”
方才那一声叹息,好似近在耳边。
但远远望去,发出声音的二人,分明在更远处的台子上面。
燕玉南柔声解释道:“这个叫做狮吼功。将内力灌注在声音之中,就可以令方圆百里的人都听到自己的声音。”
秦玉宝道:“还有这种奇人?听大师兄的说法,这难道是秀姐姐的人吗?”
燕玉南道:“秀姐姐网罗天下奇人异事,这两位彪形大汉,一名叫做‘小翠’,一名叫做‘小兰’,内功均很深厚。”
秦玉宝问道:“如果这么厉害的话,他们为什么不去参加大宴封禅,反而要在上面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
燕玉南道:“各行有各行所精通的嘛,这狮吼功也不是所有人都学的,而且这功夫除了声音大没别的用处,谁要特地花好多年的时间去学这种功夫,而且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嗓子就给伤到了,那便不能再学下去了。”
“你仔细听。他们说的话,并不是他二人之间的谈话,而是在点评太微庙赛场上的打斗。大宴封禅乃天下之盛世,站在这里观战的,除了中原和外邦的江湖中人,也有不懂武功的大臣和皇族、贵族,还有外面来凑热闹的平民百姓。他们若是想看懂这一场比赛,就需要有专业人士的讲解。”
秦玉宝问道:“台上的那两个人,就是解说吗?”
燕玉南道:“不错。”
李闵君解释道:“那是秀玲珑的人。不过,她的人已经有参赛的了,所以,小翠和小兰就不必参赛。秀玲珑此人,奸诈得很,她的人安插在看台上,作为讲解。想怎么抹黑门派,就怎么抹黑门派,想捧哪一个门派,就捧哪一个门派。”
秦玉宝恍然大悟:“如此一来!岂不是大家都要争着给这两个人塞钱?我是说,给秀姐姐塞钱,这样她岂不是赚翻了!”
李闵君笑道:“何止啊,你看现场有多少门派,多少国家。这些国家中,富有之人,又有多少?”
秦玉宝憧憬道:“那真是发财了。”
李闵君也跟着羡慕了一把:“这个秀玲珑,真是会做生意!”
一时间,众人仿佛看见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如大河滚滚,全数滚到了秀玲珑的口袋中。
唯有明长宴,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太微庙赛场。
燕玉南道:“大师兄,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明长宴道:“正在看。”
几人的目光,又从台上解说二人身上,落到了赛场中间。
大宴封禅初赛,今年的场地,是一片美不胜收的桃花林。
桃花林美则美矣,可是其中机关无数,危险重重。
众人望去,只看见满天桃花,在赛场灼灼飘扬,乱花迷人眼,浅草埋人腿。一眼望去,人没看到几个,光看见林子了。
小翠的声音,如约而至:“现在,所有的人都进入了桃花林中。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正面相遇。不过,因为桃花林之中的机关掉下去的人,已经五个了!”
秦玉宝微微一愣:“桃花林中还有机关吗?”
燕玉南道:“是啊!”
秦玉宝道:“如果有机关的话,现在岂不是全都被我们知道了。那第一批参赛的人,也太倒霉啦!”
李闵君道:“不完全倒霉。有机关的事情,应该是众人都猜得到的。否则,哪有这么简单能让你通过比赛。你看,第一批的人进去,一共十来个,一个时辰之内,只有一个能走出来。这个人才能晋级。”
“玉宝,你好好看看,咱们这个视角,能有几个人看得到桃花林里面的东西?”
秦玉宝眯着眼睛一看,开口道:“我看不见。”
李闵君道:“看不见是正常的,若是叫你看见了,这个天下第一就该轮到你来当了。现在明白了吗,也就是说,你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机关,就是叫你知道,你也没有应对策略。”
秦玉宝道:“那大师兄呢?大师兄能看出来吗?”
李闵君道:“你大师兄跟别人又不一样,你拿他来比?”
秦玉宝思考一番,也觉得很有道理。
他:“二师兄,我还有问题。”
李闵君顾念他是第一次来大宴封禅,因此十分耐心,有问必答。
“什么问题?”
秦玉宝道:“大宴封禅的规则,是一组人进去之后,只留一个人晋级。一共是两场,这一场,就是最初的海选赛。你要知道,报名的人有数千人,要是每个人都来一场单打独斗,那就是比到下下个月,都不一定能比完。”
“赛场大,筛选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养蛊’。”
秦玉宝问道:“什么是养蛊?”
李闵君道:“这是一种北岐的巫术。传闻,这个国家极其擅长操控蛊虫,越是厉害的养蛊人,操控的虫子就越厉害。他们在炼制一只蛊王的时候,会将成千上百只虫子放在一个密封的罐子里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一只,就是蛊王。”
秦玉宝听罢,悚然一惊:“岂非太残忍?”
李闵君道:“我只是说大宴封禅的海选赛是这个方法,并不是说他们会自相残杀。武功切磋,点到为止,若是有人发狂杀人,云青会阻止的。”
秦玉宝道:“这个方法不错,可是万一都没出来呢?那这一轮岂不是一个晋级的都没有?”
李闵君:“那当然,并不是每一组都有晋级的人,一共晋级的只有十二人。若是超出了这个规定,那么排在末尾的几人,就会另外安排一场比赛,直到只剩下十二人为止。”
秦玉宝盯着桃花林,继续道:“这片桃花林又不是很高,为什么不直接用轻功飞出来?”
李闵君解释道:“初赛是禁止轻功的。当然,过于险恶的招式也是禁止的。”
秦玉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观战。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燕玉南问道:“大师兄,这片桃花林,难吗?”
明长宴道:“不难,你无须担心。”
燕玉南“哦”了一声,转头继续围观赛事。
桃花林,对于明长宴来说,确实不难。
但是对于置身于桃花林中的众人来说,那可就太难了。
一上午过去,参赛者一共数百人,最后晋级的,却只有寥寥六人。
这六人也并不是轻松晋级,其中伤势深浅各不同。出来时,伤势较轻的,也只是走路没走稳,衣服也略显破烂。伤势严重的,则是满身是血的爬出来,看着令人唏嘘。
李闵君道:“你看这个人,伤得这么重,也不知道他下一场要怎么参加?”
燕玉南道:“是呀。我听闻有很多人,虽然初赛是过了,但是勉强的很,根本无法进行下一场比赛。”
李闵君听罢,略微有些担忧。
明长宴道:“这里来的大部分国家,都会带上本国最好的医师前来。”
他看向明长宴,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的身体不要紧吧?我记得你的时间可不算早,到了傍晚能撑得住吗?”
明长宴道:“绰绰有余。”
听他这么说,李闵君的心放宽了不少。
“你自己小心一点。”
中午,稍作休息。
明长宴望向观战台的最上面,帝后已经立场。
晨起,那华盖之下,就被遮了一层厚厚的帘子。据说,皇帝就在帘子之后。
对此,明长宴深感怀疑。
上一次,他见到皇帝之时,对方已经在龙床上奄奄一息。如何又能走那么远的路,来到太微庙?
明长宴暗道:此事大有古怪,我要马上见怀瑜一面,问问清楚。
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趁着晌午停赛的半个时辰,立刻往太微庙之后赶去。
明长宴戴着斗笠,走在人群中,并不是很显眼。
现场,“一念君子”众多,他只是其中之一。
绕到太微庙的后边,人就逐渐减少。此处,是中原皇族大臣休憩之处,十三卫重重把守,没有令牌,绝不可能进入。
不过,他进皇宫都如同进自己家门,越过几个十三卫,轻而易举。
就在他准备翻墙的时候,冷不丁,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明长宴听闻此声,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浑身发冷。僵了一僵,他恢复常态,轻飘飘跳到墙上,又从墙上飘至树上,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废物!”
这一句,是大月国的语言。
说话的人,是一名英俊的中年男人。他虽生的好看,但脸确实怒极到了扭曲的程度。并且一抬脚,就将其中一名浑身是伤的侍卫,踹翻在墙上。
那侍卫被踹在墙上,狠狠地吐了一口血,落在地上之后,连忙爬起来,磕头道:“国主,属下无能,望国主宽恕!”
明长宴面无表情,死死盯着。
这一幕,勾起了他十分不好的回忆。
那位被称作“国主”的男人,方才那一脚的力道,明长宴就算是闭着眼睛都能回忆出来,踹在身上有多狠,有多痛。
因此,此人,正是他的父亲。
明长宴肖母,唯有一双眼睛与大月国主相似。
对方踹完了一脚,似乎还没有解气,又抽出鞭子,狠狠的抽在那人身上。一块铜令,从侍卫的怀中落下。
凭借明长宴对他这个便宜老爹的了解,被他全力殴打的这个侍卫,多半就是方才在初赛中落败的大月国选手。国主生性残暴,这些侍卫一旦落败,等待他们的不是自己的死期,甚至,迁怒于他们的家人,让他们全家都不得好死。
侍卫怕极了,被打得一声不吭。
明长宴知道,越是叫唤,被打得就越多。
他幼时没少尝过此等毒打,往往痛得满地打滚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若是秦桢在也就罢了,他断然不敢如此嚣张,怕的是秦桢不在,明长宴就是哭死,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往事翻腾至心中,明长宴抿着唇,眼底隐隐泛起恨意。
却不料,就在此时,一丝若有若无的暗香飘来。
明长宴微微一愣,回过神来,懒得看自己便宜爹揍人,立刻跳下树,寻着暗香前行。
果不其然,刚拐弯,便看见怀瑜一人独行。
他心中那股烦躁感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欢喜。
明长宴三步并两步,往前走去,冷不丁伸出手,从背后捂住怀瑜的眼睛。
“小公子,你可知道你走的这条路是我家开的?”
怀瑜淡然开口:“不知道。”
明长宴道:“那你现在知道了。本少侠要打劫。”
怀瑜没作声。
明长宴笑嘻嘻开口:“你怎么不问我劫财还是劫色?”
怀瑜捉住他的手,将其从脸上扒下来。
“何事?”
明长宴道:“今日大宴封禅,皇帝来了么?”
怀瑜:“没有,帘子后面是假的。”
明长宴道:“果真如此。我就说他那个样子,还能下床就奇了怪了。”
说完这个,怀瑜看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明长宴摸了摸下巴:“……那不然呢。”
怀瑜突然转过身,直直的看着他。
明长宴顿了顿,心中不由想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问个话,还要暗示我付出点什么吗?
难道是……
明长宴心中想了许多,嘴唇抿了抿,险些就要闭上双眼。
谁知,怀瑜却移开视线了。
明长宴猛地回过神,连忙拍了拍脸颊,转移话题:“当然不是这一个事情,我么,自然还有一个事情!”
怀瑜说道:“继续。”
明长宴从怀里掏出了一串包好的糖葫芦,展现在怀瑜眼前,这是来的路上特意给怀瑜也捎上的。
怀瑜接过糖葫芦,微微有些发愣,脑海里想起了一些什么。
明长宴笑道:“四年前,我参加大宴封禅的时候,老实说,全天下的小男孩,就没有不憧憬我的。算来,你那时候,也才十七八岁,对吧。”
怀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明长宴很是得意:“当年我问你是不是太崇拜我跑到临安来的,你死都不说,刚刚让我想起来了,现在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看到我英姿飒爽的身姿,崇拜得不行?”
怀瑜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吗?”
明长宴惊讶道:“那当然是有很大的区别的。如果你回答‘是’的话,那我就要恭喜你了。”
怀瑜脚步一顿。
明长宴浮夸地表演道:“现在,全天下小男孩都崇拜的‘一念君子’,归你啦!”
怀瑜看着他。
明长宴笑得十分狡黠,他愣了一下,随即,怀瑜伸出手,敲了一下明少侠的脑袋。
下一刻便看他耳尖有些发红,背过身,往前走去。
从未见过怀瑜如此反应,明长宴愣了半天,才缓缓捂着脸,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