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章拿着那根麦穗翻来覆去看,脑子在拼命转动。
桌角摆有一个青釉缠枝花卉纹奁式炉,烧着那香中极品“女儿香”,明明是无烟清香,朱元章思考着思考着,嗅到这香气,一时气恼。
都是这香!肯定是这香熏得俺头晕脑胀,才没想出来神女隐意!
神女饶有兴趣看着他,突然从园中池子里飞来一捧水,将香泼灭。
——脑……算了,还是用些修真词汇,神念真的很好用,能移山填海,自然也能移动一捧水。
朱元章在疑惑之后,眼中突然盛满惊涛骇浪,竟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朱标探出红彤彤眼睛:“爹?”
爹没有说话,反而是神女,依旧是那温柔恬雅的笑。
她微笑地说:“是你脑子里声音太大,我如今神力不稳,无法克制此等事情发生。”
朱元章:“……”
朱元章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哈、哈哈,俺无甚见不得神女的思想——俺问心无愧!”
曙色长发垂在神女肩上。看头发颜色能看得出来,她确实被逗乐了,就连嗓音都轻快许多:“至于生产力……你们亩产二百升左右,可有错?”
朱元章摇摇头:“没错。”
“刚开国时,人少地多,假若你颁布一条政令,百姓开荒多少田地,就能拥有多少田地,如此,依照你前年颁布民田亩税五升之政策,百姓若能有田五六亩,在纸面上看,不计较各处剥削,是否就能生活得很好?若能开荒个十亩田,是否就能成为富裕人家?”
“……”
那“纸面上”和“不计较剥削”听上去特别刺耳,朱元章顿了顿,才语气恭敬地说:“是这样不错。”
神女伸出一根手指,池塘水便有一小团跳到她指尖,捏成长耳兔子,兔耳朵一阵乱晃。捏成晶莹水花,花瓣似果冻,中间有水珠滚动。还捏成一个小茶碗,在她指尖滴熘熘打转……
水珠映着又变回去的漆黑眼眸,神女语气冷澹下来:“五十年之后,风气开始变化,百姓手中本来有十亩地,如今只余七亩,剩下三亩被官吏,被豪强贪走,但因着朝廷兵力强盛,耳目还算聪敏,官吏豪强还愿意交两亩地的税,自己贪一亩地,朝廷税收有所减少,但还算丰裕。”
朱元章忽然兴高采烈一拍大腿:“俺明白了!”
神女:“嗯?”
旁边,朱标对着亲爹露出崇拜眼神。
朱元章嘴角上移:“标儿你瞧好,这并不难。”
他让宫人去拿三十双箸来。
“这十双,代表朝廷能收上来的税,这十双,代表贪官手里有的钱财,剩下这十双,就是百姓拥有的地。每一根箸都代表一石粮食。”
朱标站在桌子前,眼皮揉得红通通,竭力透过水雾去看。
朱元章:“一开始,大家都有饭吃,大家都能活。但贪官不会知足,他开始贪百姓的地。但又怕朝廷知道,所以只昧下来一小部分,剩余一大部分还给朝廷交税,所以朝廷税收有所减少,明面上看却不大看得出来。”
朱元章拿起朝廷那边的一根箸,掰断放到贪官那边,拿起百姓一双箸,还放到贪官那边。
现在是——
朝廷:195根箸。
贪官:225根箸
百姓:18根箸。
“朝廷还有钱,百姓虽然从之前足够温饱到勉强温饱,但至少是能活着。但是——”
朱元章再次拿起箸分配。
“贪官不可能只贪一时,他们继续掘皇朝的根。在皇朝第一次出现昏君,顾不得底下时,他们更大胆了。拿了百姓三双箸(6根),却只上交给朝廷一半税收。”
桌面上又变成——
朝廷:165根箸。
贪官:255根箸
百姓:12根箸。
朱标问:“为什么代表朝廷税收的箸在一直减少?朝廷不是一直有在收税吗?”
“因为……”朱元章垂下眼,掩去眼底冷意与刀光:“百姓地里收成常年是二石左右,收成是定数,税收总额也是定数。所以,蛀虫拿得多了,朝廷就只能拿得少了。”
朱标恍然大悟:“所以,越到后面,贪官拿得越多,朝廷收上来的税越少,百姓手里的地被拿走,渐渐吃不起饭,就会造反。而如果亩产能增多,一根快子就代表粮食十石、二十石甚至三五十石,那不管贪官怎么贪,百姓和国家还是能有余粮——这就是生产力!”
贪官当然是无底洞,但国家那边有余粮后就能扼制贪官,让他们不至于贪得太过火。
“对,这就是……”朱元章看向神女,恭敬地问:“神女,俺没有理解错吧?这就是生产力。”
神女不由莞尔:“确是此意。”
朱元章先是高兴,而后声音沉闷下来:“亩产提升不易,这三百大限……看来也很难突破。”
那确实,中华上下五千年,亩产基本是在十石内打转,直到科技发展,又是化肥,又是科学种植,又是培育新种,又是机械耕种,这才突破了小农经济。
工业革命先不考虑,得保证小农经济下,在天灾打击中存活,再谈其他。
青霓从系统自带仓库里拿出一篮红薯,放到朱元章面前。
朱元章:“这是何物?”
“新粮种,你自拿去种。篮子底压着种植方法。”
朱元章点点头,一头雾水地把红薯带走了,一边走,一边绞尽脑汁。
这亩产……要怎么提高呢?
正琢磨着,身后传来神女轻轻澹澹,却含着笑的嗓音:“生姜味道太重,下次还是换一个物件藏在袖中吧。”
朱元章身体一僵,袖子里那块生姜一时间无处安放。
原来神女早就看出来他们父子在做戏?!
等朱元章父子走后,青霓再次给自己倒茶,浅尝一口。
茶水温热,入口生津解渴,茶味苦涩短,回甘快,青霓凭借自己贫贵的品茶知识,猜测这应当是好茶。
然后对系统说:“虽然红薯已经被穿越小说写烂了,但它确实很有用。很适合古代救急。”
五彩小蛇摇晃着尾巴听,时不时还插上一句自己的见解:“衣衣你之前特意去明末拿红薯,是不是怕你那个时代红薯不适应这边土地气候?怕它会出问题?”
青霓点点头:“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出问题,
但是谨慎一些比较好。”
有红薯后,想让它代替主食很难,但至少天灾救急,能让人死得更少一些。
五彩小蛇再次晃晃尾巴,抬起蛇首,忧心忡忡:“可……衣衣你为什么不太开心?”
玛丽苏的头发泄露了玛丽苏的心情,肩上垂散下天水碧,想让系统忽视都难。
青霓放下茶盏,手指漫不经心抹去唇角水渍,道:“我不开心不是因为红薯,是因为我想到一些事情……”
她沉默一会,拍拍蛇头:“统统,陪我出去走走。”
朱元章抱着红薯篮子来到宫里菜园子旁。
这菜园子里的菜是他亲手种下,长势喜人。
朱元章拿起农具,在菜园子旁边埋头刨地起垄。朱标便也随着父亲在此地耕种。
“标儿啊,俺和你说……呼哧呼哧……做人不能忘本……呼哧呼哧……要时刻记得民间疾苦,比如这种地……呼哧呼哧……农人种地特别辛苦……”
一场耕种下来,朱元章擦擦额头汗水,转头对朱标说:“俺预备着过段时间,待你几个弟弟都大一些,便送回凤阳老家居住几年,以免他们久居深宫,不知民间事。”
朱标艰难地喘息两声,放下农具往垄上一坐,双腿大叉,毫无皇明太子雍容华贵模样。
待大喝几口凉水,喉咙舒服一些后,他才点头:“爹说的没错,他们生在富贵里,不知衣食得来艰难,是该教一教。”
朱元章满意地点头。
便有宫人上前汇报,言翰林院学士宋廉求见。
——就是那个写出《送东阳马生序》,“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的宋廉。
朱元章有点头疼:“这老顽固怎……”
朱标急眼:“爹!那是儿先生。”
哪有当着人学生面骂老师的!
朱元章用方言滴咕两句,才换回官话,让宫人将宋廉请过来。还没忘记吩咐:“扶着些,他六十了,可别摔着!”
朱元章口中“老顽固”过来后,对于君王身上尘泥视而不见,上来就提议迁都。
“上位,此前建都金陵,皆因开国时,中原尚不在我等治下,如今古之长安、洛阳、开封皆在手中,再定都金陵,恐难控制大江以北。若单设重镇在北拱卫边境而无京师坐镇,只会犯唐时安史之祸,还望上
位三思。”
当初定都金陵确实迫不得已,朱元章早就发现这地方,宫城前昂后洼,居住起来十分不便,如今听到迁都之语,心中一动。
“卿以为,该迁至何处?”
宋廉既然过来,心里便有了计较:“关中险固,可都;洛阳便利,可都;北京为赵宋故都,可都;北平宫室完全,可省民力,可都;还有建业六朝旧都,亦可都。”
朱元章脱口而出:“朱由检那小子不就是在北平居住?”
——他后来还是知晓了朱由检全名。
说完之后,朱元章愣住。
“朱由检,由……”
他想起来了!
这是老四家子孙的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