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运转着元气，一边努力向前探路。

一只断脚、一个眼珠、一段肠子、人体的残肢和器官不断出现在路上，好像是用来指示我的道路。

那些残肢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没有一件是重复出自同一个人身上的。

终于我看到了一个头。那是一张被剥了脸的人头，白发，鸡皮，虽然剥了脸皮，但是五官的模样依稀还在。

阿婆？地府孟婆？

难道地府孟婆死了？

我只觉得好笑。恐怕就是地府大阎罗死了，地府孟婆也不一定会死。

那孟婆在奈何桥上勾魂卖汤，早已与奈何桥融为一体，一身空间秘法比大阎罗还要强，怎么可能会死？

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也由不得我不信。

我转了一圈，看到一级台阶，迈了上去，黑雾自动向后退散，又是一个台阶，我拾级而上，一共走了三百六十七级，终于到了一个平台。

一阵风刮过，平台上再无黑雾阻拦，只有一个人端坐在椅子上，李小岸。

是李小岸，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不过李小岸的模样变话很大，像是化了摇克朋克的妆，或者是死亡重金属乐队的风格，黑眼圈，黑指甲，紫色的嘴唇，还有长长的头发，从里外到外透着一股颓废的劲。

“你来了？”李小岸说。她的嗓音也变了，变得极为高亢，我的耳膜痛了起来，像是听到高频噪音，就是两个麦克风接近时，造成的尖啸。

“你——是——”

“大阎罗，你也是。”李小岸一挥手，边上多了一张椅子。示意我坐上去。

我坐了上去，和李小岸并排坐着，坐上椅子的那一刻，那些黑雾再也不能遮住我的眼，我看清了整个森罗殿的面目，从上至下，清清楚楚。

台阶下是一地的残肢，到处都是，足有数十万、数百万件之多，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

再往下，地面下降，形成十几米的高度差，又是一个大平台，立着无数的大鼎，鼎中沸着热水，沽沽地冒着热气，热气蒸腾，离鼎时还是白气，越往上升，反而转浓，变成了黑气，聚成一团，翻翻滚滚，就跟刚才殿内黑雾一般。

鼎内偶尔托上些手脚、人头之类的东西，看来煮的就是第一个平台上的残肢。

再往下，又是一个平整的断崖，和一个大平台，上面林立着无数刀枪，或直或斜，冲向天空，刀枪上插着些人，我是废了好大的劲，才能认出那些是人，鲜血沿着枪杆强大下来，汇聚在地面上，形成一条血河，向下一个平台流下，在平台边远处，落成一道血色瀑布，哗哗地浇在下一个平台上。

那平台上到处是血，散发着恶臭的血河，血河中沉浮着白骨阴魂，每一个阴魂都在痛苦哭嚎着，好像他们身上受得苦比那些插在刀枪上的同类还要惨。

只是每跃出一半，露出个上半身，就被血河中的一股绝大力量拉了回去。

再跃出河面时，整个身子瘦了几分。

如此反复，慢慢地磨掉了周身阴气，连带着神识烙印也渐渐消磨。

我看得惊心动魄，在丰、都两城这么久，见识过不少残酷场面，可是这么壮观的修罗杀场还是第一次看见。

我收回目光，压住胸中一点烦闷，想要起身，那把椅子像是吸住了我的屁股一样，一发力，双腿像是废掉一般，根本就起不来。

我双手放在扶手上，想要用手的力量支撑着起来。

结果手也被粘住了，动弹不得。

“想走？走不掉了。纱阴主人在地上主持大阵，每日新魂阴鬼无数，还需我们俩在地下主持，将这些生魂脱皮、去肉、拆骨、炼魂，最后才能化出纯阴气，投入阴阳两界，维系此界平衡。”

李小岸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感情都没有。我已静了下来。

这就是纱阴想出的办法？用更多的生魂去填地府的空档？比我想象的还要血腥，再这样下去，怕是都城的人都不够纱阴杀得吧？

“小岸，你听我说，现在最关键的是你要清醒过来，只要我们两人联手，还有得救。我还有底牌。”

李小岸转过脸来，一脸的木然：“你没有底牌了。”

我要给李小岸信心，也要给自己信心，说服自己可以办到，能在纱阴那个变态手下翻盘，她毕竟不是神，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事先猜到。

孟婆是死了，可是大阎罗还没有，他不知道关在什么地方，地府的事他最熟悉，只要能叫来他，那就还有翻盘的机会，对了，还有空明和空明师父，那两个神秘人也行。

只是不知去哪里找他们。

李小岸似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伸出手指了指。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落在了刀枪平台上。

一把长枪上串了两个人，两个人都低着头，枪尖从大腿处插上，从胸口露出来。我的心猛地一跳，又漏掉了半拍，那是空明和空明师父！

虽然不见人脸，但是那光头、那姿势，分明就是空明师徒二人。我的心往下沉，连空明师徒这两个死要钱的都卷了进来。其他人还有的救吗？

我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当处第一次见纱阴拼了受重伤，也要把她杀掉。

现在一切已成定局，我往椅背上靠去。

果然椅背上也生成一股绝大的吸力将我吸住。我已经放弃了抵抗，也跟李小岸一样，运使着元气。元气被椅子源源不断地吸走，沿着四条椅腿，向地面流去。略一感知，已经知道这个新成的森罗万象殿是怎么运行的。

以我和李小岸二人为中心的庞大元气为枢纽，控制整个平台的运作，我们处在最高点，元气就像水流般，一层层往下，驱动平台上的各类机关，就像自动化的生产线，将新投入地府的生魂按工序一道道处理。

就像是一个生猪屠宰厂，而我和李小岸就是操作员。

“陈宽、陈宽！”一个声音焦急地在耳边的说着，声音很小，似是怕人听到，可是又清晰得很。绝不可能是错觉。

我微微转头，想要去找。

“不要动，不要动，小心被那个女人看到。”

我装作观看平台的样子，又扫了一眼，才收回来，接着直视前方，放空自己的面部表情，做出一副已经接受现实，和自己傀儡身份的样子。

既然有人叫我，那就是好事，一定有纱阴无法控制的力量，只要集合起来，还有一拼之力。

“记住，每一百息后，就会有一个血潮，元气波动，会有一个半息的空白期，那时你可以站起来，记住，千万不要站起来，拿着椅子往后退，退半步，一定要照我的话去做。”

我的头晕了，什么血潮，站起来，又不能站起来，拿椅子往后退，他是谁？

呜呜呜——一股奇异的啸声响起，血河起来，陡然间拔高，竖起一道血墙，血墙高过一个平台后，略有下降，接着又是一个抬头，再度拔高，超过第二个平台，如此反复，四五次后，居然已和我的平台相平。

这就是血潮？那么半息的空白是——

我突然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原本吸着的椅背也没了吸力，我下意识地要起来，趁机逃脱椅子的控制，可是想到那人的话，又强按了下去，双手往下伸，拉起椅子，屁股就没挪动过，带着椅子退了半步，椅脚在地砖上划出刺耳的响声。

李小岸扭头看了我一眼，眼中满是迷芒，似是想不通，我是怎么做到的，能把椅子往后移。

我正想跟李小岸说，叫她也把椅子往后移。整个人往下掉，陷入黑暗之中。

我连着椅子，耳边也没有风声，只有那个股下坠的感觉越来越大，像是是有无数双手不断拉着我的内脏似的。

时间越久，力量越大，可我还没有接触到地面，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真的在下坠的话，这一下别管我是什么做的，都有可能摔成肉饼，再也聚不起来。

突然我停住了，眼前大放光明。

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