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斗打了个响指,杰克和黄石他们站起来,朝房间另一头走去。
张五斗带着我往另一扇门走去。
门打开,里面居然是一部电梯。
“想过来看看吗?今天是中元节,街上很热闹的。”
我醒悟过来,今天是鬼节来着,本来要做节目。只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电梯是透明的观光电梯,可以直接看到外面大街。
走进去,电梯上升。
外面大街上一片火光,那些火是烧纸钱的火,一个个似幽魂在跳舞。
每团火光旁都站着几个幽幽的黑影。远了分不清楚,也不知是人是鬼。
丰城晚上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电梯叮的一声响,门开了,外面的夜风灌了进来。张五斗出去,回头看我。
我这才发现电梯居然是直达楼顶。
我走出去。张五斗直接走到楼顶边上,我轻轻叫了一声,最近这段日子见惯了人跳楼,第一反应是想提醒张五斗小心,不要从上面掉下去。
张五斗指着下面说,“你再看看这边是什么。”
我走过去,这里能看到丰城的另一边,处处火光,好像整座城市都陷入了火海。
我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中元节烧纸,很正常,有的地方习俗重些,还不只烧纸,专门买些纸元宝、纸人、纸别墅之类的大件烧了,希望自家亲人在下面过得好些。
只是哪有会来这么多人?等于说是整座城的人都祭悼死者!
难道大家最近都死人了吗?
我看得心慌,大街小巷的零散火光聚在一起,映照一方夜空,与地相接处红彤彤的一片,似是朝霞一般。
张五斗却不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过了好久,才长出一口气。说:“好啊。只是——”
他顿了一下,转头看我:“你知道他们烧给谁吗?”
“我哪知道。”我耸耸肩,无非是父母子女,牵挂的人,鬼节也有向祖宗烧的,不过那是少数,毕竟死得早了,照民间习俗来讲,那些早就转世投胎的人不用烧纸。
“他们都是烧给自己的。自然就多了。”说完张五斗轻轻笑了起来。
我正想着其他事,还没理解张五斗这句话的意思,听到他的笑声,才反应过来,过了半晌,才问道:“你——你说什么?”
“他们烧给自己的,自然会有这么多,陈宽,你还没醒过来?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吗?”
一般人用“东西”来形容一个人,多半是在骂人,可是张五斗说出“东西”二字,却像是点拨我一样。
我摇摇头,头脑里一片混沌,一个念头缓缓往上浮,像是河里的浮尸一样,我被一种天然的恐惧抓住,拼命抗拒着,想要拖延这个念头上浮的速度,可是一切都徒劳无功。
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到最后简直就像是在我心里大叫一样,就算捂上耳朵,都能听清它在叫什么!
“我——我不是人?”
前几日穿上衣服,找回影子的踏实感早就没了,我又从云端掉了下来,摔得结结实实。和李小岸见面成了一个奢侈的梦。
“对。”张五斗点点头。“丰城名为丰城,实是酆都,上古鬼城,全城人鬼混杂,只有这里,你才能看到鬼节全城出动的景象。”
张五斗说话时,语气淡淡的,看着天边的那朵红霞,眼睛深遂得偶尔闪出一点亮光。
“我是鬼?”我的声音嘶哑地难听。
张五斗又摇了摇头。
我一愣。说之前,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其实早在变鬼那段时间,我就做好了准备,其他的都好解释,一个人好端端地没了影子,虽然自己还感觉活着,那一定是有问题了。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
可是现在张五斗又摇头?这什么意思?
张五斗转过身来,两只眼睛就像满城的火光,摇曳着,紧紧盯着我,一字一字道:“你是鬼差。”
我像是被一道巨大的闪电击中,整个人僵住了。嘴唇哆嗦着,想要重复出张五斗说的那两个字,可是声音怎么都发不出来,只听到咯咯的声音。
“鬼——鬼差?”隔了好久,我咽了一口唾沫,总算把话说全了。
张五斗点了点头,拍拍我,“所以——以后还要靠你了。”
“靠我什么?”
张五斗笑笑,没有接着往下说。
接着张五斗就带着我下去,电梯直达楼下,我和他走出大楼,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钟时间,街上烧纸的人,或是说鬼都撤了。
只留下些盛满纸灰的盆,还有几个烧到一半的纸人,只剩着半张脸,在夜风中摇着,终于承不住重量,倾到一边,那只独眼还盯着我们看。
空气中全是纸灰的味道。我赫然想到这味道是,就是丰城饭菜里的那种骨灰味。
“接下来我要干什么?”我茫然问道。
鬼差是什么我一点都没兴趣,听张五斗的意思,似是介于人鬼之间的东西,不过我还没有傻到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的地步。
也许他的说法更接近真实答案。但这绝不是我现在想要听的。
“好好上班就行。明天见。”张五斗走了。
“上班?”都跟我说了是鬼差,还要上班?
那种荒谬感就像是城市里真来了丧尸狂潮,然后老板还叫大家加班,把手头上的项目做完一样。
这城里人鬼混杂,照张五斗的说法,鬼还占了大部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必要去上班?
心里这样想着,可是脚还是往电视台方向去了。
对啊,正如张五斗说的,不去上班又去干什么呢?难不成还回老家不成吗?
我身边死了太多人,我可不想祸害到自己家人。
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好了。
我有气无力地走着,一时间提不起半点力气,就连以前自己被人误会时的精神状态都比现在要好。
那时的自己还想着要证明自己不是鬼物,是个活生生的人,现在真相大白,我都不知该做什么。
无影、无痛、无味,还有之前被束缚在水底,过了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淹死,那是“无觉”吧?只穿着那些定制的衣服才能恢复一点做人的气息,我就是个鬼,不对,是鬼差了。
走到一条街上,我迷了眼,纸灰飞进来,揉了揉眼,眼泪不断流出来。我一边用手背擦,一边觉得阴风大作,身周冷了下来。
这条街虽短,也放着好几个烧灰的盆,边上还倒着几个纸人,还有一个纸做的别墅烧了一半,向内坦塌,烧纸别墅的人也算是大手笔了。
纸灰在地上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东一笔,西一笔,渐渐聚拢成堆。
然后那一堆慢慢隆了起来。
我的心开始加速,觉察到不对劲了。
往后看去,不知何时后面都是一团黑雾,看不清来路,再往前看,前面也是一样,我一个人独处黑暗之中,只见那纸堆越隆越高,最后出来一个人形。
大概只到我的肩膀,看身形是个女人。
我的喉咙有点发涩,脑中跳出无数画面,却又觉得好笑。
要是以往,我一定会吓得转身就跑,或者想着使出老九传得灵飞六甲剑,逼退这些阴物恶鬼,只是现在这算什么?
鬼差也是鬼吧?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搞毛啊?
我很想对他说:“大家都是同行,大半夜的,别瞎折腾了,去找别人吧,我要回去睡觉。”
纸灰散开,一点点地脱落,不过不是是从脸开始,而是从脚开始。
脚一点点显出,然后是脚踝、小腿、膝盖、大腿……
光看小腿健美挺直的样子,就知道是个女人,还是个极漂亮的女人,一般男人的目光绝对会随着小腿自动往上,探究一番人类躯体的美妙之处。
但是我没有,不是我没兴趣,我很有兴趣,即便知道自己是鬼差后,或是对面这个纸灰中出来的女人绝对是个鬼,还有可能是厉鬼,男人的本能还是驱动着我。
之所以不往上看,只是因为两根钉子。
两根扎透脚背,黑漆乌亮的大钉子。
这钉子我见过,或者说我卖过,还专门为它做过文案,说是的什么茅山道长张小毛用过的镇魂法器之类的。
而且我以前也见过。
真珠尸娘!杨涛的那个二婚尸娘!
这回她没穿着那身复古的大红袍,赤身站在我面前,我惊得目瞪口呆,往后退了一步,身后又撞上了软软的一个东西,妈蛋!真珠出来了,青青也一定在了。
我大叫一声,一头扎进黑雾,疯狂跑了起来。
今日不同于往日,只看青青、真珠俩出场的方式,就知道这两个女鬼好姐妹,又跑到那个地方去潜修升级了。
真是闲得蛋疼!你们老公又不是我杀的,专盯上我干嘛?
我郁闷地跑了一阵,只听到青青、真珠两人的笑声。
“别跑啊!上次不是很威风吗?”
“听说鬼差大人刚刚觉醒,见到就跑,不怕同事笑话吗?”
两个女人调笑着,我一句话不说,生怕一开口,就被两个人女勾去魂魄,虽然我也很想知道鬼差会不会有魂魄一说,不过我更不愿意用自己做实验。
觉醒?特么的!张五斗那贱人,还有老马根本就没跟说我任何东西,都说是鬼差了,照理说,应该是对鬼物有天然压制,可是为什么我一点都没觉查到?
老马那么生猛的本事,我就没有一点?
我埋头跑了一阵,还是在黑暗中,这黑雾像是无穷无尽般,罩住了我,我跑到哪里,它也跟到哪里。
跑得一身汗,青青和真珠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我不跑了。直接一屁股坐下来,一副自暴自弃弃的样子。
再跑下去,没等青青和真珠把我榨干,我就先累死了。
“嗯?怎么不跑了?鬼差大人?”
青青从鬼雾中凸显出来,她也是赤着身,只不过身子虚幻着,半透明,都能一眼看到后面翻腾的黑雾。
双手插到我肋下,把我抱起来。
我闻到一股香气,那是烧纸时伴着的香烛味。
身子从肋下开始发冷,马上就知觉不到,接着向全身蔓延。
“我姐妹俩难得趁着这次鬼节,吸了些阴气,重塑法体,过来找鬼差大人您,您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苦笑着看着青青伸出葱白的手指,在我胸上口上戳来戳去。
是真的戳。
每一下都看得见手指戳伸进胸膛,一直没到指根,拔出来的时候,还是带着些黑气,每戳一下,我都觉得身子虚弱一分,虽然速度较慢,但是任青青这样戳下去,怕是我的魂都要被她这样分食。
也许催眠管用,我清清了嗓子,我用这招,连杰克都能哄得跳楼,这两个阴鬼虽然重塑法体,应该还没厉害到那种程度吧。
我正要说话,喉头一凉,一只手摸上了我的脖子,五指虚立着,像是虚握着一个鸡蛋,我能清楚地感知道那指尖的冰冷。
真珠抓住我的喉头,只要我一说话,她就会勒死我。
和青青的虚体不同,真珠可是有实体的,能够摆脱镇魂铁钉,四处溜达的女鬼,一般人可惹不起。
我明智地选择不说话,只能拼命眨眼表示自己的中立态度。
其实我很想对这两个女人说,不要上我了。大家都是鬼,鬼压鬼好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