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刚开始还有路灯亮着,偶尔几个人走过,经过我身边,回头看看,马上加紧脚步跑了。
我知道是因为什么——影子。
路灯下,每个人后面都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两脚间的光隙一闪一闪的,像是有人在地上眨眼。
就我没有,干干净净的。
那些人见了当然会跑。不过现在的我一点掩饰的念头都没有,看见就让他们看见吧。
我是鬼,我会害人,我就像那杨涛一样。
我已经认命了,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远离任何有人的地方,死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如果鬼也可以死的话。
走着走着,连路灯都没了。只剩一条笔直漆黑的路。
丰城不大不小,能去过的地方我都去过了,唯有这条路我完全不认得。
两边只有树,树后面的是一块块的荒田,草长得有人那么长,夜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往一边倒。
路上行人也没了,只有车开过来,呼啸而过,车灯打得亮堂堂。当然,我还是没影子。
我走着走着,脚步慢慢偏了,走到路中央,等着车开过来。
被车撞了,一了百了,这路光秃秃的,没人住边上,也没什么监控录象,有脑子的人撞了我,马上开车逃走,然后我倒在路上,一辆车接着一辆车地碾过,直到碾成渣一样,看不出人样,和地上的泥混在一起,连收尸的功夫都省了。
这样的死法惨了点,不过也很干净,对吧?
我脑中转着疯狂的念头,但是身体和情绪都是木木的,没有一点波动,好像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心中隐隐还有一丝期待,如果被车撞了,飞起来掉到地上,还会觉不到痛吗?
如果那样,我也不会被车碾死,没什么好怕的。
反过来,如果我觉得痛,证明自己还是人喽?那更没什么好怕的。
我的精神突然来了,从剪辑室逃出后的那股颓废劲一扫而空,连迈的步子也大了些。
现在就只差辆车了!
我回头看去,路的尽头黑黑的,看得久了,眼睛生疼,硬是看不到一点光,只勉强分出地平线和夜幕的界限。上面微微泛蓝漾紫的是天,下面黑糊糊胡乱捏成一团的是地。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我有些失望,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风声伴着野草的唰唰声,跟着我的脚步,喳喳喳。
然后我的周围亮了起来,亮到我都能看到漂浮在空中的灰尘,绕着我飞舞。
我惊喜地回过头,两束明亮的车灯一左一右打过来,刚好擦过我的身子,有辆车开过来了!
速度极快!
也许是夜里没人,又是条荒路,司机放松了警惕,渐渐加速,隔着老远,我都能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伴随着刹车抱死的尖啸。
司机看到我了,我都能闻到轮胎的焦味。
我回过身来,平摊双臂,为自己做了个中二姿势。迎着车就要倒下。
撞我吧!撞我吧!我是人是鬼就有个分晓了。
死也好、生也好,我都能接受!我不要再这样不死不活!
我发出了最后的怒吼,双眼圆睁,看着那耀目的光芒越来越亮,刹车声尖锐到了极点,车身都在震颤。
突然一个转弯,车头撞到边上的树,咚的一声巨响后,又是钢筋扭曲的声音,嘎吱乱响了足有几分钟,一切才安静下来。
嗤嗤嗤,水箱破裂,白色的蒸汽冒出来,在车顶上空平摊开来,像是小餐车上洒出来的鸡蛋液,在平底油锅上煎熟,圆圆的一圈。
车辆高速避让失控,整个车顶从中间裂开,那棵树也撞歪了一半,斜着过来,顽强地顶着。一个人趴在方向盘上,红色的血配着黑色的方向盘,再加上外面忽闭忽合的蒸气,格外有画面感。
我的身子还在颤抖着,是杰克说得求生的本能起作用吗?
还是——
我心揪成一团,又像是被锤子硬生生地砸平。
我特么的又害人了!
要死你特么的不会拿刀自杀啊!就是去找老马,叫他把你刨了,也好过祸害别人!
我心情激动之下,只想着证明自己不是鬼,或者自己就是鬼,早死早超生,全没想到站在路中央的后果。害了个无辜的司机!
我跑到车边,拉开车门,车门在撞击下变了形,扭得像个麻花,死死卡在一堆破烂铜铁中。
我拉不开,一只脚踩在车身上,死命地拉,咚的一声,身子一松,就往后倒,摔在地上。
把手被我拉下来,车门却还是纹丝不动。
司机是个女的,长发披开来,满是鲜血,看身形是个中年妇女。
我终于从疯狂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有些慌张,怎么办!怎么办!叫人吗?手机呢?
我摸了摸身上,手机却没了,刚才一路狂奔过来,不知丢到哪里。
女人呵的一声,突然坐起来,座椅和方向盘夹得太紧,女人坐到一半,痛得咳嗽了几声,喷出来的都是血沫,溅到车窗上,缓缓滑下。我看呆了。
那女人慢慢扭过头来,动了动肩膀,却抽不出手来,说:“救——救——”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额头上的血流下来,粘着乱发,染红了她整张脸。
我愣了一下,是那个悍妇!就是到酒店来抓奸的那个悍妇,把我一顿好揍,这么巧?
我四下找了找,拿了石头,砸开玻璃,撞击后,玻璃已经碎掉大半,我只用把边角的凸起砸掉,伸进去,抱住女人的身子,往外扯,只拉了一下,悍妇哼了几声,就没了声响,只有微弱的鼻息响起。
该死!座椅夹得太紧,安全带又系着,根本就拉不动。
不过还好有安全带,否则光刚才那一下,整个人就要砸穿玻璃飞出去,以那悍妇的重量这点还是有可能的。
我绕到一边,砸了副驾驶的车窗,爬进去,解开安全带,这回总算是可以拉动了。不过悍妇的双腿夹在下面,拉不动。
我使出全身力气,挣得眼睛都花了,心跳得都快蹦出嗓子眼,悍妇微微睁开眼,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