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去。
李小岸没有介绍我,我也只说些幸会幸会的话。
我是见过这个年轻人,就在海报里,和许雪、老九站在一起的年轻人。
那个巨幅海报给我留下的冲击到现在还没消散,只是李小岸带他过来干吗?李小岸去洗手间了。我看着张五斗,张五斗看着我。我们两个都没说话。
倒是一边的电脑屏幕闪着节目的各种画面,五颜六色的光投到我们中间。
我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起杯子,杯子里的水打起漩涡。
我们俩转着杯子,不知怎的,频率就变得一样,水杯在桌面上磨擦的声音都成合奏曲一样,吱吱吱,听不出来是两个杯子。
等我意识到这一切,我厌恶地起身,踱来踱去,自从假陈宽的事出来后,我讨厌和别人同个步调,这会让我想起那个该死的假陈宽!都是他!是他把弄到这个地步。
自己的家不能回、自己的女朋友不敢认,费了多大的力气,才重新找回这点信任。现在又要没了?
李小岸找张五斗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敢一个人和我独处?还以为我是厉鬼?
我越想越气,刚开始相遇时的好心情现在变得更差了。走到蓝布边上,我用手抓着,发出拉拉的响声,不知觉间竟留下了五道抓痕。
我忍不住,问张五斗:“李小岸请你过来干什么?”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对于第一次相见的人,几乎和骂人没什么区别了。可是我就忍不住自己的脾气。
张五斗停下杯子,抬起头,像一头母鸡从草窝中起身,惊讶地问道:“什么?”
“我问你,她请你过来,到底干什么?不要跟我说,你们和古灵有合作!”
我的怒气都写在脸上,毫不掩饰,从人变鬼,又从鬼到人,这比经历生死还刺激,现在的我还会在乎什么脸面人情吗?
我恶狠狠的样子吓到张五斗,张五斗往后仰,差点摔到地上。
我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往我这里拽。不给他一点缓冲的余地,双眼的目光泄着我的怒火,这段时间的不理解、误会、还有各种厉鬼索命传闻的压力都渲泄出来。
“快说!”
“是——是你——叫我过来的,你不记得了吗?”
张五斗哆嗦着说出来。还空出一只手来,把水杯往边上移了移,生怕被我碰倒。
我呆住了。
我叫你过来?
洗手间的门开了,李小岸出来,她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可是身上湿湿的,还散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不像是去洗澡了。反倒像是——被尿淋过一样。
我明明闻不到什么味道,却跳出一副画面,之前在那个小路,那个被尿淋湿的鬼娃娃又出现。
我一步步后退。盯着李小岸不放,直到退到蓝布。
李小岸的眼睛看上去是那么陌生,本来黑白分明的眼珠现在成了灰白的颜色,浑浊就跟煮熟的鱼眼。
噗通一声,张五斗突然倒地,掐着脖子,仰面倒下。
我不敢动,手撑在蓝布上,五指收紧,收得很紧很紧,隔着蓝布,抓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你——你是谁?你不是李小岸!”我嘶哑着嗓子叫出来。明明声量很大,最后喊出来的声音却小得只有我才能听到。
“是你啊!又给你找了具新的身体,你不满意吗?”李小岸指着倒在地上的张五斗。
我脑袋一炸,想起了很多事,又像是想不起来。
过往的片断一张张跳出来,就像是老照片被岁月黄了胶片,边边角角都翘了起来,可是中心的画面还是清晰的。
杰克说过的,当涉及本能和安全的记忆修改时,人类求生的本能会做出相应的抵抗,出现记忆错乱或丢失的状况,记不起自己做过什么。
新来的剪辑员说剪辑室闹鬼,过去一个月的节目都在凌晨剪好。
小路上晾衣绳上挂着的黑色蕾丝长裙,一直找小白找不到,黄石大喊着:滚!不要过来——
谁做的!谁做的!是谁催眠我!是谁搞的鬼!
我已经没有力气嘶吼,只在心里大喊大叫,身子不断地往后退,要和李小岸拉开距离。手还抓着蓝布不放,蓝布唰地一下被我扯开,露出下面的东西。
我就和那东西躺在一起。是个人,跪在地上,脊背弯着,头和双肘呈一个稳固的三角,顶在地上。
那人的脸埋在双肘中看不清楚,光看他的身形,我就认出来了。
是小白,我找了一个月的小白,我每个晚上都会到剪辑室来找的小白。
谁?谁?谁?
李小岸一步步走过来,双眼茫然,直勾勾地盯着我。掏出一个鬼娃娃,鬼娃娃的双眼空着,里面流出血来,就和李小岸的双眼差不多,一样的空洞,没有灵魂。
我的脚开始抖,接着是大腿,腰、手、脖子、头。
一种剧痛像是烧红了的针穿透了我,从头到脚,把我穿起来,抖得再厉害,也没办法挣脱。
所有的碎片围着那个鬼娃娃合成一体。
是我大半夜地坐在电脑前剪辑,是我催眠小白杀了自己,是我要上黄石的身,是我把鬼娃娃给李小岸,是我催眠控制了李小岸给我发微信,是我让李小岸爱上我。
是我——都是我!
我甚至催眠了自己,就是为了让自己相信这个圈圈的骗局。让我体验一下作人的感觉。
此刻的我就像那个要附身的恶鬼杨涛!通过催眠,我要控制所有人!
李小岸还一步步地逼过来,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跑,经过张五斗时,差点绊了一跤。
不能再留下来,我对自己说,我是厉鬼,要上了他们,不能留下来。
脑袋昏昏沉沉,唯有这个念头无比清晰。
我跑出电视台,也顾不上躲开保安,径直跳过门禁,冲到街上。
一直跑,一直跑。
我不知跑了多久,累了,汗出了一身,贴在衣服上,连着肉,要是以前,我一定觉得浑身腻歪难受,现在却像套了一个硬壳,除了走起路来,牵胳膊拉肘,没什么不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