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所有人都转头看着我，面前、身后的人都往两边分，露出中间一条通道来，摄影棚里的人本来挤得满，硬要挤出一条通道来，好多人脚尖踩在脚尖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不过没有人抱怨。

烧了一半的符纸晃了过来，贴在我头上。

我傻眼了，没这么背吧？这都能找到？

连带着场内的摄像机都对准了我，我出现在大屏幕里。

戴着墨镜和口罩，把脸遮个严严实实，摄影棚里的昏暗灯光还没什么，就是离得近了，也看不出来，可是一旦曝光在大屏幕前，就算没揭开口罩，那熟悉的脸形，大家也能一下认出来。

是陈宽，那个死掉的主持。——这是我想象中的话语。

我像是赤身裸体，曝露于众人面前，所有人都盯着我的口罩看。没有一个人说话。

老马走到我面前。

我的心一阵狂跳，要逃？还是不逃？

逃的话，天底下有这样的厉鬼吗？不逃的话？我注意到老马手中刨刀的反光，身体又回忆起那撕心裂肺的痛。

我渐渐镇定下来，原本的心虚渐渐没了。这段日子，被人当鬼当习惯了，连我自己都生出一点错觉出来，好像自己真是个无形无质的恶鬼，只要被阳光一晒，就会魂飞魄散一般。

老马要过来抓鬼，那是最好不过，我就站着不动，看他能把我怎么样，还拿个葫芦把我收进去吗？只要他抓住我，就是被刨上几刀，我也认了，血流出来，难道还会是鬼吗？谣言不攻自破，我正好可以向大家解释。

我站直了没动，老马越走越近，他手中的刨刀微微扬起，就等着饱吸鲜血。我犹豫了，要不要逃？万一老马刨了我，流了血，大家还说我是鬼怎么办？

小圆大叫一声，鬼啊！她叫得这声极为凄厉，让人怀疑会不会把她的嗓子扯破。

小圆跳上了桌子，一脚踢翻供在上面的照片，蜡烛掉下去，烧到桌布上，烟升起来，烟雾探测器报警，自动消防器打开水口，水哗哗地往下喷。

压抑以久的恐惧像是积蓄在水管里的水，喷泄出来。

人们顾不得看老马抓鬼，生怕自己也会受了鬼抓交替，也像黄石一样莫名其妙地翻窗跳出去，纷纷挤向门口。

老马和我身边的空隙瞬间被填满，靠近我的人本不愿过来，只是后面的人挤过来，那股力道就是头河马也承受不起，我都能看到他们眼中的绝望，好像只要和我这个厉鬼挨上一点，马上也会死掉一样。

老马抢了几步，伸手抓过来。

这么好的时机我怎么可能会放过，低头一钻，顺便将外衣扯掉，系在边上一个人腿上，溜了出去。

那人的腿被绑住，尖叫道：“救我！救我！”像是溺水的人往上高举胳膊，却在转瞬间被人群推倒，那人一倒，连着倒了好几人，老马被人墙隔在后面，我本来就离门口最近，逃出门口，也学着身边的人，发出尖叫，高举双臂，逃难似地冲出去。

不过所有人要么挤在电梯口，抽筋地按着向下的按钮，要么头也不回，拉着好友冲向楼梯，我也是冲向楼梯的，不过是向上。

逃出电视台，能去哪呢？还不如躲在电视台里。

我在这里工作了大半年，哪里有老鼠，哪里有野猫，哪里的消防拴没装好，都一清二楚，只上了一层楼，就躲在安全门后，窝着不动。

那扇安全门坏了，收不回去，只能大开着，我只要钻进去，拉着安全门，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

我听着楼梯里的尖叫声在空荡的楼梯间里回荡，扭曲变形，最后成了一股特异的尖啸，好像一个怪兽在咆哮，过了十分钟后，总算安静下来。

我隔着门缝看出去，这层楼正是古道传媒，也就是老九的公司，安安静静的，老九他送了花圈过来，又给众人配上了倒十字的装饰，看来是有什么驱邪的功能，不过除了许雪，古道传媒其他人没有出场，应该只是把这场追悼会做成了营销会。

骚乱过后，大楼里静得可怕，好像之前的那些声音都是幻觉，冷风顺着门缝钻进来，吹得我半边身子发麻，门角里只有弯腿的份，蹲久了，膝盖那里胀胀的，很不舒服，我听听没有声音，估摸着人已经走光了，我正要起来，楼道远处突然响起两个人的声音，一男一女，似是在争吵。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坐了回去。

“小雪，原谅我这次吧，我已经想清楚了，这回我不会犯傻了，嫁给我吧？好吗？”

“犯傻？你就没正常过。不要挡着我，我要回家。”女人冷冷地说道，明明是生气的话，说出来却像是撒娇一样，声音又软又糯，吃了会粘到牙齿上的感觉。

我认出这两个人是谁，一个是铁牛，一个是许雪。

脚步声近了。我凑在门缝上看，许雪穿着一件米色的连衣裙，噔噔从电梯走到楼梯口，刚刚在追悼会上还是一身素色黑衣，现在又变了样子，看来中途时就走了，没赶上后来的好戏。

许雪看样子是不想等电梯时被铁牛纠缠，或是和他一起乘电梯，改成走楼梯。铁牛从后面赶上，一把抓住她：“不要走，让我把话说完。”

我只看到一个男人的脚伸出来，许雪侧着身子站着，铁牛伸出一只手来，拿出一个小盒子，深情地说：“嫁给我好吗？小雪，这是我花三万块钱，从周大福那里买的，发票都在，你要不喜欢，我这里还有颗日本代购的。有机器打得小票，绝对正品，我去柜台验过货了……”

铁牛啪地一声打开盒子，我是没看到盒子的东西，不是钻戒就是项链之类的。

不过更让我吐血的是铁牛说的话，求婚，送戒指、下跪这些事一气呵成、水到渠成，本应是最浪漫的时刻，却被他说得动不动就几万块钱，外加发票的，好像是会计报帐，正常女人都不会喜欢他吧！

我心里暗暗吐槽，一边轻敲自己的小腿，蹲久了，又被冷风吹了，有些发麻，肌肉冷冰冰的，很是难受，我现在只希望这一男一女的闹剧赶快结束，好让我出去。

接下来该是甩手走人，顶多再骂上句傻逼吧！我没接触过多少女人，不过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答应的吧。

快点、快点！

我整张脸都快被门夹得变形，贴在门缝上看着，希望好戏赶快结束，让我出去跺跺脚也好。

许雪的身子一颤，却没说话，像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求婚，简直是拿着发票求婚，这么恶俗和没有浪漫气息的求婚法，击碎了一个少女对爱情的所有向往和美好幻想，只剩下一地零落的鸡毛和拔毛时用的热水蒸汽。

许雪伸出手，接过盒子。

铁牛兴奋地跳了起来，大叫道：“小雪！你答应了！你答应了！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除了我，还有谁能娶你！”

这时铁牛跳出来，我看得到了，铁牛上窜下跳，活像只烧屁股的猴子，根本就站不住，围着许雪跳圈圈，手舞足蹈的像个傻瓜。不对，不是像，根本就是个傻瓜。

脸都涨红了，喝醉了酒般，只会重复一句：你答应了。

就是腿麻，我也忍不住叹息几声，许雪这是干吗呢？之前还叫我去吓走铁牛，让他不要纠缠，现在又收了婚戒，女人的心思啊。

“三万？”许雪轻声地问。轻轻地盖上了盒子，攥在手里。

铁牛连忙点头，那架势，就是把头点掉了，我也信。

“三万零九百一十七块，我叫他把零头去掉，他最后报价给我三万零九百一十块，怎么样？我会当家吧，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