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告诉我病症很严重。我的眼神还是放空,跃过杰克和黄石,穿过虚空,最后落在摄影棚的高空上,那里有一盏应急灯。
应急灯没有亮。不过这很正常,应急灯就是正常时不会亮,停电的时候才会亮的,否则怎么叫应急灯呢。
我很有点惊讶,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有心思想这些事。
杰克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我,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恢复。
“我——”我开口说了一个字,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像是烧过的煤球,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黄石跑出去,端来一杯水,我喝了,发裂的嘴唇总算不痛了,“我看到了虫子。”
“我知道,然后呢?”杰克问。
“不,你不明白,”我摇了摇头,突然双手搭在杰克的肩上,让他坐下来,视线和我平齐。“我看到了镜子里的虫子,白色,一圈圈的,肉虫,从头到尾,从尾到头,分不出哪里是头,哪里是尾的那种,最常见的肉虫。”
我盯着杰克的眼睛,把刚才看到的画面一点一点说出来,说到后面,十指扣成爪子样,抓得杰克生疼,只是杰克也入了神,就是痛也不觉得。“那又怎样?”
他呆了好久,才问这句话。他当然知道我看到虫子,而且不只是白色的肉虫,黑色、绿色、黄色、甚至连隐形的得都看到,感觉到,有什么稀奇,他好奇的是我之后看到了什么,让我这么激动。
要是能解开这个画面,对他的研究很有帮助。
从催眠学的角度上来说,越是能造成强烈刺激的刺激源,越能揭示患者的心理结构。
这就像是建筑的承重墙,是重力传导的重要途径,只要将承重墙的位置标出,整个建筑的主体结构也清晰起来。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喃喃重复了几遍,道:“我——我——我就是那个虫子。”
杰克、黄石两人的面色同时呆滞起来,一时还无法理解我的话语。
“你——你说什么?”杰克也许是过于震惊,说的是英文,过了半晌,才用中文重复了一遍,把我从地上抓了起来。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你搭着我的肩,我搭着你的肩,像是要比赛的摔跤手一样,站起来。
黄石在我们俩中间,也跟着站起来,缓缓地,我们多高,他就多高,不肯落后一点,也不会高出一头。
“我就是虫子,镜子里看到的白色肉虫就是我,那个隐形的虫子就在我身边挤来挤去,所以我知道它是虫子。”
“你是虫子?”杰克和黄石两人齐声发问,两个的声音就像是刚吸了氦气的变声宝宝,尖得让我想笑。
我点点头。催眠时的画面随着话语的解释越发清楚起来。
看到镜子里的白色肉虫,我努力地移动了几下,最后才确认我就是那只恶心的虫子,头尾吐着粘液,倚靠肌肤才能蠕动前进,上下四方八面全部是透明的大玻璃,那股刺鼻的味道就是从玻璃的上方传进来的。
一闻到那股气味,包括我在内的所有虫子都疯狂扭动起来,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那只隐形虫子存在。
我是虫子?这种念头一跳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可是那种结实的的存在感,那种独特的扭曲视角却是真实的。
虫子!虫子!杰克皱着眉头,在笔记本上乱涂乱画,画了一张纸,撕下来,揉碎,扔在一边,又接着画第二张,不一会儿,边上就堆满了纸团。
黄石也是独自一边,他不是心理学家,对于这些催眠现象没有成熟的体系解释,不过从他对老友的认识,很少碰上会让杰克这么头痛的案例。
杰克是很头痛,前世不是人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但是这么生动,直接以虫子角度来描述,陈宽还是第一个。
我看杰克一时半会想不出来,自己身上又痛,刚才那一顿乱扭,筋肉皮骨都拧歪了,像是拧毛巾似的。
我抽着冷气,一瘸一拐往外走。
虫子?我的前世是个虫子?我只觉得无比可笑。
要不是杰克在我眼里还算个正经催眠大师,真的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正常人的前世就算是什么畜牲,也该是牛马猪羊之类的,不是吗?
虫子?这算什么?
而且这还不是全部,在催眠的最后一段里,我透过镜子,还看到外面重重叠叠的人影,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巨大的玻璃箱,里面养满了虫子,我是其中一个,外面站满了人?
我是什么?实验室里的虫子?
我越想越觉得古怪,照道理,那三个前世彼此割裂,毫无干系,可是连起来,却像是在一个地方。还有这种事?
李小岸自从上次睡后,似乎就把那件事忘了,只是我午夜梦回,偶尔想到那画面,还会口干舌燥一番,每夜卷着被子,夹在大腿里睡觉,隔壁就是李小岸的房间,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过去。
李小岸这么热情,不会真的是有报恩的想法吧?这种以身相许的老旧套路也发生在我身上,也太狗血了吧。
今天回家,李小岸一如既往的热情,走了上来,跟我展示她最新解锁的新人物,苦熬一个通宵,解锁出来的神秘人物,她最近迷上了xbox的街霸x铁拳,每天打得双眼冒血丝。夜里睡觉时都能听到嘭嘭啪啪的声音。
我说去洗个澡,摘下佛珠,放到洗手台边上,等洗好了出来,佛珠却不见了。
我出来,听到啦啦的响声,佛珠在李小岸手里,李小岸一颗颗拨过来,听得入神。
“拿我佛珠干吗?你也想要?”
“谁拿你佛珠?不是你刚才给我的吗?”
“我刚才给你?”我愣了一下,这几天催眠来催眠去,又前世三重嵌套,格斗高手、科学家、虫子的,我都有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差别。李小岸不像是在说谎。
她也没有动别人东西的习惯。而且女朋友要动也是动手机,动我佛珠干吗?
难道我刚才真的把佛珠给他了?
“你出来要毛巾,顺手把佛珠给我了,你忘了?”
我全身冰冷,默默接过李小岸递过的佛珠,戴到手上。
这是李秀给我从山谷里找回来的,白色棉线刚开始还有点紧,戴了几次后,就渐渐松了,佛珠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响声,我安心下来,李小岸又说了句,你妈打电话过来找你。我拿了手机,到里屋去。
坐在床上,拿着手机,却一直没有拨回去给妈。
混蛋!混蛋!我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出那个混蛋,连窗户都开了,上面、下面都看过一次。
一定是那个假陈宽,也只有他才有这样的能耐,光着身子出来,李小岸都不会怀疑,这连杨涛也做不到。
而且他居然到我家里来!那么短的时间,那么小的空间,他怎么做到的?
家是最后一块安居地,也被假陈宽侵入,我的怒气一直烧到头顶,无处宣泄,这个家伙绝对不会主动出来和我对面。
要是有可能,下次,再见到他,我就要牢牢抓住他,让李小岸看看,还有另一个假扮我的混蛋在家里晃荡。
再联想到李小岸前阵子热情如火的表现,我的心更凉了,这家伙要是趁我不在,对李小岸做出什么事,我不是给自己戴绿帽子了?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冲刷着我的头脑,我觉得自己的脑浆都快沸腾了,这个浑蛋!我要杀了他!
几次三番要上我身的杨涛都没这么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