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宽——”一声微弱的叫声从墓碑后传来。

我跑过去，是李秀，她躲在墓碑后，阴影里，躲开天光，身子发抖，透明的只有一个约略的轮廓，要不是和阴影有反差，我都看不见。

就算不知道鬼物的状况，我也知道李秀糟糕了。

“我带你回去，快回去，我带你去找老九，老马，他们俩肯定还能救你。对了，佛珠、佛珠……”

我跑回去，从地上拣起佛珠，佛珠全部变成了黑色，再没一颗白色，刚才召唤群鬼，已经把里面残余的一点阴功全部用完。

我的心沉了下去。

跑回去，李秀已淡得只剩下一张脸，我把李小岸的身子抱过来，说：“快回去啊！”

没有身体的保护，魂魄在外要就是阵风也能吹散了，李秀可不是杨涛这种等级的阴鬼，

李秀摇摇头：“陈宽我只想问你，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她的手拂过我的脸，轻的像是一袖风。

我心中大痛，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来，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快进去！”

“嗯？这里是哪？”我低头去看，李小岸睁开眼睛，看着我，两眼茫然，像是刚睡醒。

这——就回来了？

我再抬头，看到李秀那张透明的脸只剩下两只眼睛还在发光，慢慢向上飘起，连眼睛都开始消散。

轰的一声炸响，我明白了，李秀把李小岸的魂魄放回去，自己呆在外面，她要死了！

我伸手去抓，李秀的嘴张着，似乎在问那最后一个问题，我大叫着，想要把喜欢这两个字说出口，她已经消失了。

我抱着李小岸坐下。李小岸搂住我。我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淌下来，扑扑地打在李小岸身上。

靠着墓碑，刚好就是之前我和李秀坐的位置。

李小岸怔怔地看着我，伸手抹去我的眼泪，她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有的记忆还停留在来我家找我的那一天。

她突然指着一个地方，叫道：“你看，日出！”

我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日光擦过枝梢挂下，被树叶切得零零碎碎，好像鱼鳞般荡漾起来，天光似筛，流泄而下，就像昨天夜里我和李秀看的夕阳一样，树枝还是那个树枝，躺在怀里的人还是那个人，只是那个白衣女子再也回不来。

李小岸睡着了，也许是魂魄在外面漂荡了太久，还打起了轻轻的鼻鼾，小嘴微张着。

我看着她，想到了老爸，李秀还有杨涛最后那句相似相生。

我的心也慢慢收紧，相似相生，老九跟我说过，我没留意，杨涛跟我说了，我才注意到。

李秀要是附身，为什么不去找金三格？明明金三格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就像我和杨涛一样。

她是为了维系李小岸的肉身，进去的吗？所以才会损耗那么大？最后都扛不住那两个女人的攻击。

还是说她只想和我在一起度过最后一段时光？

我喜欢她吗？

现在一切都没了答案。我抬起头，眼神放空、放远，日头上来，天光洒满整个墓园，昨晚还是阴鬼遍地的恐怖景象，现在却转成了一副清新郊游的好去处。

下一步做什么呢？我捻动着李小岸的长发，一时间竟不知要做什么好。

李小岸是救回来了，李秀和老爸却再也回不来了。

留下来，继续当主持？还是走？或是——报仇？

要是以前，报仇绝对不会是我的选项，但是现在的我要认真考虑一下。

杨涛、杨涛、我把这个名字咀嚼了好几遍，用臼齿磨细了，咽下去。我要在他身上用尽世上最痛苦的刑罚，只要我能做到。

我不用去学什么驱魔法，只要把我的主持话术再积累一些，找到控鬼的门道，也许就能制住杨涛，他不会放过我的，我是他唯一复生的机会。

只有占了我的肉身，他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复活。

我不会离开丰城，至少是在解决掉杨涛之前。

我搂得李小岸紧了些，李小岸，翻了个身，把我搂住。那一刻，我的心融了，化了，也冷了。

我回到公司，找到黄石，“你那个朋友，我现在有兴趣了，见一下面吧。”

黄石狂喜，“哈哈，我就知道你会想通的，你等着，我马上叫他过来。他现在正在国外。”

我叫黄石朋友过来是有理由的，杨涛逃走，我迟早还会再遇上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我的话术，单纯的语言就能造成伤害，但我还需要加强，只有黄石朋友的回魂术能提高我。

李小岸我安排她住下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梦，或者，她连梦都没有做，只记得进我家睡着了，然后醒来时，就是我抱着她坐在坟地里看日出。

为了这事，她还好好修理我几下，不去影院约会，去墓地？

佛珠我也拣回来了。少了三颗，而且全都恢复成了黑色。

黄石的朋友来了。“你好，我叫杰克。”

杰克是个外国人，典型的欧洲白人，鼻梁高，眼眶深，但是出口却是纯正的普通话，口音比得上我这个主持人。

“你好。”我招呼他坐下，黄石也跟着坐下。我瞅了他一眼，好吧，只要他不插话，就让他呆着。

“听说你对我的回魂术很感兴趣？能详细讲讲为什么吗？”

杰克的声音很浑厚，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共鸣腔后发出的。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直接跟这两位教授说我遇鬼的事，前些日子还在坟地和鬼大战三百回合，无数阴鬼上身，逼走厉鬼？

我要真的这么说了，杰克立马把我当成精神病人，拉去医院做电击治疗。

我避重就轻地说了些症状，都是鬼上身时肌肉僵硬、心跳加速，还有些幻视的现象。避口不谈那些鬼怪的事。

从生理医学的角度，发生这些现象都有一套合理的解释，黄石已经在节目中给我们上过课。

杰克一边听我说，一边点头，拿着一个录音笔，对着我。

“陈先生，发生这些事以后，你有什么感受？能跟我们说一下吗？是害怕？还是抗拒？还是疑惑？”

我不理解他这个问题，“当然是害怕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我哪里有什么害怕，第一次遇鬼是害怕，多遇几次后，除了惊吓外，就只剩下深深的疲倦和愤怒，本是已死的人，为什么又上来打扰我这个活人的生活，说是烦恼更恰当一些。

杰克的眼珠很大，蓝色的眸光像是藏着什么宝物，静静地看着我，剖析我的一切。

“没什么，只是你跟我的其他客户都不一样，他们见鬼后，或多或少，精神上都不太稳定，但是你不一样，你——很安静，很自信。”

我干笑道：“呵呵，职业病吧，做灵异节目做多了，对这些事的抵抗力也强了。”

“陈先生，我正好需要一个可以高度配合的实验对象，你既然想学回魂术，那我就教你，不过你要照着我的话去做。”

“可以。”我点点头。

“你知道催眠吗？”

“大概知道一点，就是把人变硬，头脚放椅子上，拿块钟表晃来晃去的那种？”

“是也不是。”杰克笑起来，哒哒哒地开始敲桌角。

他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还以为他正在思考什么问题，也不说话，等着他开口。

黄石也不插嘴，低着头。

办公室里只有杰克哒哒地敲桌声。

许多人都有这样无意义的小动作，或是抖脚、或是掰手指、或是扭脖子，心情紧张或是无聊的时候都会做。

只是杰克这个动作有点不一样，哒哒的每一下，像是刚好敲进了我的心跳间隙，格外的舒服，渐渐地和我的心跳、呼吸、血管里血液脉动的速率融为一体，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楚，那些声音是从我体内发出来的，还是杰克敲出来的。

“陈先生，你听这声音，好听吗？”

“还——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