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横借题发挥,要治罪于李毅的时候,远处烟尘弥漫,一队官兵飞快的向着他们这里赶来,为首的旗帜上写着曹鸣雷的旗号。
曹鸣雷乃是保定总兵,官居一品,虽然张横有令符可以节制,但是要说官阶权势,可是无法相比。
当下一队骑兵飞驰而来,灰尘扑面,张横皱眉颜面,眼中闪过几分不喜,却也忍了下来。
曹鸣雷身穿山文甲衣,头戴铁盔,魁梧的身材端坐在马上,整个人如同猛兽一般要择人而食,使得周围官兵都是不自觉的退后几步。
曹鸣雷不屑的扫了一眼旁边瘦啦吧唧的官兵,翻身下马,身后的披甲骑手纷纷按住兵器跟从,声势倒是逼人。
张横乃是文官,长久居于朝堂,对于这种场面倒是少见。
他平复一番紧张的心情,僵硬的拱手道:“曹总兵,你缘何来了?”
曹鸣雷哈哈一笑,粗矿的拱拱手,道:“本官听说钦差前来,没来得及前去迎接。这不,听说张大人来了这里,就立马快马加鞭的赶来了。”
张横闻言脸上露出笑容,道:“本官怎敢劳烦总兵大人这般劳师动众。”
周围众人都是看着远处列阵等候的千余营兵,只见红袍黑甲,井然有序,并肩站立,十分雄壮。
曹鸣雷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也不算劳师动众,就是让儿郎们渐渐钦差大人,以后听从调遣也能方面。”
两人交谈片刻,张横都是温文尔雅,哪里还有刚刚声嘶力竭的愤怒。
张横带着曹鸣雷一共走过来,看到李毅,不由眉头一皱,道:“李毅,你可知罪了?”
李毅还在猜测曹鸣雷为何前来,听到问话直接道:“不知大人所说的是何罪?”
听到这个时候李毅还不认罪,张横眼中怒火重新燃起,看了一眼旁边的曹鸣雷,冷喝道:“既然你不知,那本官就给你一些时间想想。
张奇峰。”
脸颊肿胀的张奇峰连忙跑了出来。
“将李毅抓起来,关进府城衙门等候。”张横冷声道。
他已经懒得和李毅争辩,对于这等下官,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用权势压人。李毅这时候若是反抗,就是抗命不尊,乃是大罪。
张奇峰早就等这个时候了,从周围找来绳索,满脸坏笑的就要捆绑李毅。
可是他刚刚动手,只见眼前一伙,一个魁梧的人影站在自己的面前,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胸口一痛,整个人狼狈的倒飞出去,翻滚在地上半天才爬起来。
周围的官员兵丁都没有想到这一幕,俱是愣在当场。
张横的脸色也阴沉到极点,看着曹鸣雷,冷冷的道:“曹总兵,你这是为何?”
出脚的真是曹鸣雷,这个时候也只有他敢出脚。
曹鸣雷拍了拍李毅的肩膀,瓮声道:“张大人,你这是为何?怎能在这个时候抓捕李毅。”
张横原本还真是以为曹鸣雷前来是拜见自己,如今这般场面,他来明显是为李毅脱身的啊。
想到这里,张横脸上露出几分恼怒,盯着曹鸣雷道:“曹总兵,李毅抗命不尊,违反本官下的命令,此等重罪,若是在军中可是要杀头的。本官如今要抓捕他让其悔过,这难道也不行吗?”
“不行。”曹鸣雷回答的简单直接,看着张横道:“如今保定府十多万灾民都系李毅一人之身,你若是抓了他,万一激起民变怎么办?”
张横气的脸色铁青,咬牙道:“若是民乱,本官毅力承担。”
曹鸣雷又摇摇头,“你承担?到时候生灵涂炭,保定府大乱,你承担的了吗?李毅身上有着重担,本官绝对不允许你这般胡作非为。”
张横满脸愤怒的看着曹鸣雷,咬牙切齿的至若恨不得吃了这个军汉。
曹鸣雷却是不怕,反而看着李毅,道:“你为何违反张大人命令?”
李毅道:“官兵仓促接管安民区,与灾民发生冲突,死伤数人。下官乃是心里忧虑,唯恐发生民乱,这才抗命,想要尽快进入安民区。”
听到李毅这般说,曹鸣雷脸色舒展,狠狠的拍了拍李毅的肩膀,大声的道:“你此举也是为了稳定保定府的形势,乃是为国尽忠,想来张大人必不会怪罪你的,你快去道歉。”
李毅倒也不倔强,直接看着张横拜道:“大人容禀,下官只是心系灾民,并无顶撞的意图。还望大人原谅。”
张横还没有说话,曹鸣雷就拉着李毅走向安民区,一边走一边道:“张大人宅心仁厚,又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与你怪罪的。”
张横闻言气的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看着曹鸣雷,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外表粗矿的军汉居然如此狡猾。
这番一弄,自己今后要是还旧事重提,就会被人说成肚量下。
张奇峰看着陪曹鸣雷扬长而去的李毅,凑过去问道:“大人,李毅到底还抓不抓?”
话音刚落,张横就一个巴掌拍了过去,怒斥道:“还抓什么抓,快去接管安民区。”
张奇峰捂着左脸,一脸郁闷的离开了。
张横眼神怨毒的看着李毅和曹鸣雷的背影,今日自己刚刚到达保定府,他们就敢如此欺辱自己,真是太过目中无人了。
看来自己要想个办法,定要将李毅置之死地。
想着这些事,张横带人想着安民区走去。
李毅走到入口,之间原本的道路已经被各种杂物堵起来,一众拿着木棍锄头的农夫警惕的盯着四周的官兵,张皇失措的到处走动。
李毅还未走到门前,就被灾民认了出来,当下一群灾民立刻欢呼道:“小恩公来了,小恩公来了。”
原本躲藏的灾民皆是涌了出来,他们目光热切的看着李毅,希望小恩公能够帮助他们,帮助他们赶走这些可恶的官兵。
李毅爬上杂物,走进安民区。
灾民蜂拥着将李毅簇拥在中间,喧哗混乱的开始询问起来。
“小恩公,外面的官兵要接管安民区,是真的吗?”一个灾民问道。
李毅沉默一下,道:“朝廷派了钦差大臣张横前来,张大人下令要接管安民区,我也是没有办法。”
听到官兵真的的接管安民区,灾民们顿时就炸了。
他们可是没少听说官兵的种种劣迹,不说到处抢劫偷盗,还祸害良善人家的女子,最是畜生不如,要是让这般人管着自己,那不是比死还恐怖。
想到这里,李毅一个灾民突然跪了下来,拉住李毅的衣摆哀求道:“小恩公,你可不能离开我们啊,我一家五口的命都要托付您了。”
“小恩公,你真的要对丢下我们啊?”
灾民们纷纷跪地,一时间整个安民区乌泱泱的跪了一大片,都是声泪俱下的哀求李毅不要离开他们。
李毅看着这些灾民,他们中有垂垂老矣的老者,有还未成年的孩子,还有孕育着后代的孕妇,这些人都堆在地上满脸哀求的恳求自己,就是换成铁石心肠,也是无法不被触动。
但是李毅明白,如今这件事不是自己说的算的。张横奉皇命而来,他代表的就是当今天子,就是整个大明,自己根本就无法阻止他。
李毅上前扶起跪地的灾民,但是他每扶起一个,灾民就会再次跪下来,他们知道这个时候只有李毅才能帮助他们,带领他们好好的活下去。
什么官府,什么钦差,在他们的眼里和洪水猛兽根本没什么两样。
大明官府的信誉,早就在这帮百姓眼里一文不值了。
看着跪地不起的灾民,李毅也是心中难受,只觉得如同针扎一般。
他是真的无能为力,张横乃是钦差,自己就是一个六品的承奉郎,而且还是散官,一点实权都没有。
刚刚自己一时冲动硬闯安民区,若不是曹鸣雷及时赶到为自己解围,自己如今怕是已经被押往牢房的路上了,有哪里来的能力改变张横的命令。
但是数千灾民都是伏地请求,其声哀伤,一些老者泪涕不断,抓着李毅的衣摆就不肯松手,声音嘶哑的恳求自己能够救他们一名。
看着密密麻麻跪在地上的灾民,看着脚下苦苦哀求的老者,李毅也是心如刀割,可是她实在没有办法。
这时候曹鸣雷走过来,眼睛深深的看着伏地的灾民,不由长叹道:“生灵艰难,已到如此地步,可惜朝廷还视若无睹,不肯怜惜百姓。”
万历之后战乱不断,灾荒连年,朝廷为了筹集钱粮多次加重税赋,确实是不肯怜惜民力。
李毅看着灾民,脸上满是无奈和悲痛。
“子正,你莫要伤心,此乃时势,非一人之力能够改变。”曹鸣雷叹了口气,幽幽道:“你能够让这么多灾民如此相信你,已经做到最好,剩下的,已经不是你我能够改变。”
曹鸣雷很惊讶李毅能够得到这般多灾民的拥护,但是这次朝廷和皇上让张横前来,为的就是限制李毅手里的力量,保定府数十万灾民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李毅掌控。
这一点,李毅和曹鸣雷都是明白的。
这时候后面的张横在一帮官吏和官兵的簇拥下进了安民区,他身穿绯红官袍,又被簇拥着,灾民们自然就明白此人定是新来的钦差。
顿时有灾民愤激的高声喊道,“还我恩公!”
一人开头,其余灾民纷纷高呼,“还我恩公。”
“官府无良,我等难活。”
“虎狼来此,我等身死必将反杀。”
明朝立国之时汉皇风气就涨,后来朱元璋为了反腐给与了百姓很多的权利,所以明朝百姓并非清朝那般麻木不仁,乃是极重恩义,性情激荡。
当下灾民引来阵阵高呼,言辞越来越锐利,有些人竟然直接骂道狗官、虎狼之词,简直是将官府朝廷视若仇敌。
张横见到灾民如此,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咬牙低吼道:“这群贱民,竟然视本官和朝廷为无物,简直大逆不道!”
“大人息怒,保定府灾民数十万,若是真的发生民变,大人必定被皇上责怪,所以还是要以安稳明心为主。”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穿丝绸长袍的男子站在了张横身边。
张横虽然心中对于这些贱民十分愤怒,可也知道自己不能冲动,不然出了事,自己的仕途难保。
想到这里,他看着身边的男子,问道:“那依王员外看来,该如何是好呢?”
王长林看着被灾民簇拥着的李毅,眼中满是怨毒。他们王家当初乃是保定赫赫有名的大户,后来被李毅高阳一战击败,赔了无数钱粮店铺,声势、财力一落千丈。之所以蛰伏这么久,等的就是今日。
“李毅既然这般的被灾民拥护,那我们就将此禀报朝廷,这样一来朝廷定会更加忌惮。大人再趁机索要节制曹鸣雷的职权,到时候没了曹鸣雷撑腰,大人要想对付,不是手到擒来吗?”王长林轻声道。
张横闻言眼前一亮,如今朝廷对于李毅掌管这般多灾民十分忌惮,若是按照王长林说的做,定会成功。
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笑容,道:“这倒是好主意。可是眼前灾民不服管教,到底该如何做呢?”
王长林道:“灾民都是愚昧百姓,乃是因为李毅赈济效果很好,才不舍李毅离去。若是大人言明自己赈灾之决心,用朝廷大义来哄骗,灾民心里生畏,此局必解。”
“好好好,王员外真乃文士,竟然想出这等办法。”张横闻言心中放心大半,刚刚曹鸣雷、李毅搅得他心里慌张,差点失了分寸。
李毅不断上前劝慰灾民,让他们起身,但是灾民皆是哀苦祈求,场面十分混乱。
这时候张横在官吏的簇拥下走到李毅身边,一挥宽袖官袍扶起一个老丈,高声道:“诸位安静。”
旁白的官吏皆是高声喊道:“钦差张大人训话,肃静。”
这般喊了三四遍,灾民们才安静下来。
李毅不知道张横卖的什么药,站在旁边冷眼旁观。
张横身穿绯红官袍,肥大的官袍衬托的他格外的威武华贵,再加上留着三绺长须,更是一副威严的高官气势。
他只身登上安民区高高的木台上,向下面的灾民高声道:“父老兄弟姐妹们,听本官说几句实在话吧——”
“你是何人——?”台下有灾民高声喊问。
张横十分温和的笑了笑,高声回答,“我乃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横,这次特奉皇命,前来督查灾民灾情,今日刚刚从京城前来。”
百姓听不懂什么佥都御史,但是奉皇命,从京城来的一定是大官,这个他们还是明白的。
灾民对于官府官员已经有些厌恶,但是朝廷的威慑力还在。当下灾民小声地议论,台下嘈杂一片。
突然有人喊道:“我等不知道什么佥都御史,我等只想让小恩公主持安民区事务,并不想官府插手。”
“对,我们只要小恩公。”
“官府都是虎狼,绝不能让他们进入安民区。”
“我等逃难半月都不见官府救济,如今安定下来,官府要来惹事不成?”
张横闻言言重寒芒一闪,但是神情悲伤,一脸诚恳道:“父老兄弟姐妹们,本官乃是奉皇命而来,也就是说皇上并没有忘记大家,朝廷也没有啊。皇上得知河南洪灾之后,日夜忧虑,心力交瘁,但是因为北方贼虏进犯,大明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钱粮。为此皇上和满朝文武可是愁白了头发,这才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筹集钱粮,就立刻派本官前来赈济你们。”
百姓对于当官的并没有好感,但是对于皇帝却是有着很深的信任和希望。
他们渴望有个像太祖一般能够惩治贪官,让百姓安定下来的好皇帝,他们渴望有一个仁义宽厚,怜惜民力的皇帝,所以他们对于皇帝永远都是充满了希望,希望自己能够碰到一个好皇帝。
张横见到灾民受到感动,连忙继续道:“本官也是河南人,和大家一样都是黄河边长大的。本官这次来为的就是帮助大家,让大家能够安稳下来。本官心里想说一番自己的心里话。父老们让说则说,不让说额把关则不说。”
张横向着灾民弯腰拜倒,极为诚恳。
百姓淳朴,见到张横乃是大官,又如此平易近人,只认为是清官。
当下有人道:“请大人说吧!”
“对!大人既然也是河南人,定不会害我们!”有人高声答应。
灾民知道自己没有多少选择,他们也左右不了什么,只能听听这大官到底如何想法。当下纷纷呼应,“先生请说——”
张横向灾民拱手,极其真情的道:“父老们,兄弟们,姐妹们,河南洪灾,百姓流离失所,举国痛心,此情此理,朝野尽知。如今朝廷派本官前来,为的就是帮助大家。李毅确实宽厚仁义,但是当时乃是朝廷无力赈灾才托付于他,如今本官前来,自然要让李毅将责任归于朝廷,这样才和规矩,本官说的可是?”
一番话语,却是把李毅的赈灾说成朝廷托付了。
张横并不等回答,继续道:“皇命如此,不仅是李毅和本官,就是各位父老也应当遵从。而且本官乃是朝廷命官,官拜四品,所来为的就是安抚你等,难道还会行什么卑鄙奸邪之事。所以说,大家不必因为李毅离开而慌张,本官承诺,今后本官定会全力赈济,让大家过上好如此。若是大家不放李毅离去,那李毅就是抗旨不尊,乃是杀头大罪,所以各位应当体贴李毅,相信官府,他日洪水退去,本官定会支持你们回乡重拾家业。此心昭昭,不敢有丝毫欺瞒。”
张横慷慨唏嘘,说得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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