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个星期日，卡勒姆和蕾切尔约好在百货大楼见面。卡勒姆来到五楼房间时，蕾切尔正在把玩一个红色的，玫瑰状的小陀螺。她兴致勃勃的吹着口哨，捏住陀螺顶部，底部梭型尖端对准桌面，三指一旋，唰唰唰，陀螺开始在桌面上旋转。

卡勒姆不想和她有太多交集，取走约定好的三盒药和一把枪支便要离去。

蕾切尔见他如此冷淡，兴致一下子被冲散了，不满道：“你不会真的没看出来吧？都摆到你眼前了也不恭喜一下人家？？”

她指了指陀螺。

“哦，恭喜你没一同被巡警逮捕。”

“嘿嘿，那当然不会啦。”蕾切尔嘻嘻一笑：“人家冰雪聪明，一大早就去度假了，倒是那群顽冥不化的懦夫受害不少。实在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卡勒姆一笑：“你这万事亲为的大姐大可真不好当。”

“是呢！”蕾切尔笑容不减，“这点我要向你学习了，琐事交给以遵循命令为首要前提的机械生物，把自己解放出来……话说回来我好像没看到伊莉娜妹妹，这未免有点让人不太放心。”

“你度完假了，我怎么也得给自己放个假对不对。”

卡勒姆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伸出食指，用力按停在桌面上旋转的玫瑰陀螺，蕾切尔的目光被那精致的食指戒指吸引过去。

戒指口镶嵌的不是名贵宝石，而是肿块似的金属。蕾切尔凝望着这枚戒指，然后抬头看了看卡勒姆，她发现这挨千刀的小家伙笑起来有点眼熟——他居然在学自己的笑容。

“怎么样，戒指好不好看？”

蕾切尔摇了摇头，拇指，食指，中指，小拇指依次缓缓并拢，唯一的一根无名指正对卡勒姆。

“好丑啊，这太丑啦！和人家一点也不搭。”蕾切尔玉手一转，笑眯眯的抵住他的指尖道：“不过既然卡勒姆弟弟这么大胆的炫耀自己的食指戒指，姐姐也就勉为其难的接受可爱弟弟的求爱吧。”

“………………”

卡勒姆神色一僵，赶忙把手抽了回来，玫瑰陀螺吧嗒一声倒下。蕾切尔笑容狡黠，死缠烂打一直是她的惯用伎俩，这点卡勒姆早就深有体会。

“那么，姐姐在这祝弟弟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蕾切尔十分悠游自在，不知从哪里取出梳妆镜与美甲刀，细细的打理本就非常美丽的容颜与精美的指甲，补好粉底，涂好甲油，金色卷发自然的铺散开来，映衬着奢华至极的装潢。

卡勒姆背起堪比他上身长短的枪匣，松紧带漆渍未干，散发着油味；腋窝夹着能救他性命的药剂盒，向百货大楼外那灰色的城市走去。

伊莉娜在楼底等他，时间过得很快很快，一个月前，他们曾在这里的顶层离开了圣塞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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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惯例，每年圣玛莎拉蒂十二月的第二个星期日，普利比亚公司就会召开开一场发布会，展示它们这一年的新产品。这是一个特殊且特别的日子，这一天曾发生过太多事情，十一月末到十二月中旬，这段时间的高速铁路必须使用个人终端账号才能获得通行票。

圣塞雷斯站现在连人影都难得一见，以往蹲在铁路旁边的莫西干头混混也销声匿迹了，卡勒姆把需要的东西都装进再三检查绝无风险的储物芯片中，在崭新的售票机前购买了两张通往圣玛莎拉蒂的车票。

脚底下的贝塔曼街却更加繁荣，店铺灯光如野营篝火，一簇接着一簇。

贝塔曼街尽头空荡荡的。

原本应该在那里的事物，仿佛被一场风，被一把扫帚，被一柄铲子，被一只手清理干净了。它看起来干净极了。

卡勒姆吐了一口气，来往的列车上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忽明忽暗，模糊了他的面庞。

和伊莉娜登上列车，五分钟后，这座灰蒙蒙的肮脏城市消失在银色天际线边缘；再往前走，开始出现被挡板所遮蔽住的高楼大厦。

又过几站，车内乘客的人数开始增多，卡勒姆瞥见一对恩爱的情侣，一群叽叽喳喳聊个没完的女人，一位一直在咳嗽的孤独老者，几个义愤填膺不知因何时愤恼的青年，然后一个斜眼看着他们对其嗤之以鼻的西装革履的男性……还有很多，他们看起来都比自己正常多了。

不然，那个不到自己膝盖高的小家伙何必特意停下来，瞪大眼睛，紧紧依偎在他的母亲的怀抱里呢？

卡勒姆莫名觉得烦闷，别人的视线令他感到不安。他试图拉开车窗，想要呼吸一下鲜活的空气，可他忘了这是通往圣玛莎拉蒂的列车，他正在高速行驶的铁路上，车窗压根没有能够打开的开关，当他领悟到时，左右张望了一下，没人在看他，他宽心了。

幸好没人看到。

他从储物芯片中取出被锯断的小匣，若不知情，只会当那是一个廉价的饭盒，哪怕把刚做好的饭菜放进去都难以保温的匣子。

卡勒姆揭开匣子的一角，其中平放着一把只有人的小臂大小的冲锋枪。当他的拇指触摸到枪管与子弹时，他彻底放心了。大腿放松，肩膀松弛，依靠在温暖的座椅上，在这种状态下，他掉头睡着也不会奇怪。

毒蛇信子般细长的枪口，饿狼爪子般稳定的握把，鹰隼眸子般锐利的准镜……他可以想象到这玩意咆哮时喷射而出的光焰，那节奏迅捷，干脆，动听的声音。以前自己怎么没发现，这似乎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这好像是印象中史无前例的美。

“主人您怎么……请收起来。公然持枪会惹麻烦的。”伊莉娜发现了卡勒姆的异举，一惊，忙侧过身挡住里座，低声规劝道。

“啊……呃…额…说……说的没错。”

卡勒姆想被老师捉住打瞌睡的学生，恍然惊醒，然后迟疑了片刻，把东西藏回自己的芯片里。

“主人为做筹备，有很多天没睡了，恐怕是困了。”伊莉娜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趁着时间还早，伊莉娜建议主人先休息一会。”

“…………好。”

卡勒姆用鼻音嗯了一声，随后便低头，不说话，没有任何动作，偏偏也没有睡觉，只是发呆似的呆坐着。

这班列车依然照常行进，向着一片光斑闪烁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