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舟的瞌睡醒了一半, 撑身体坐起来,便见霍无咎一把掀开床帐,大步走出去, 似去翻找着什么。
很快, 他便折返回来,一本书册交给了江随舟。
“喏,给你带的。”他说。
他神情颇为平静,但其实忐忑得厉害。
他手下的人翻遍了南景,终于在扬州的一家拍卖行里寻得了此书。听说这本书本是收藏在扬州一户名门中的,结果这名门家道中落,又出了个五毒俱全的败家, 这才本书卖了出来。
听说他们读书人特喜欢这个,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应是个好东西。
霍无咎的手下不懂, 霍无咎也不懂。不过, 既然是好东西,那就该归江随舟。
霍无咎这日千里迢迢去扬州, 上那拍卖行一掷千金,硬是将这本破书买了下来。
江南才大儒多得很, 又有的是有钱的乡绅, 不少人都盯上了这本书。拍卖的前几日,扬州甚至有人设了赌局,赌这本名书将花落谁家。
结果,竟被个名不见经传的霍爷买走了。
时那拍卖行场面都有些难收拾了, 甚至有个跟霍无咎较劲,结果砸钱没砸过、竞价失败的大儒,甚至气得拂袖离去了。
不过, 那位霍爷自然不管这个。
他只管揣着那本书,快马加鞭,赶回宫去陪他夫君睡觉。
不过,这本书在他眼里实在算不上个好东西。
封面陈旧、看上去有些破烂不说,里头的字迹也乱七八糟、龙飞凤舞的,再加上语言晦涩,根本看不懂是什么。
霍无咎不理解,那些文人怎么喜欢捡这些破烂。
因此,他此时心下不安,生怕买回来的东西不讨江随舟的喜欢。
他偷眼去看江随舟。
却见江随舟伸手接过那本书,翻了翻,继而面上便没表情了。
江随舟愣在了原地。
这书,竟是前朝一位乐府大家的手稿!
那位大家在当朝便因才华横溢而名震天下,在他之后,再无那般神来之笔般的乐府。单他随便一首乐府诗,便能在信息闭塞的古代口口相传,到了现代,更是耳熟能详、妇孺皆知的名家。
这本诗集,竟是他亲手所写。
其中构和修改、以及些许灵感心得,全都在这本书中。单翻开一页,便像是与那位名家隔空相谈一般,可与千年之后再根据词句揣摩他的心全然不了。
江随舟一时说不出话。
可知,千年之后,单是这本书的临摹本残页,都能被供在国家博物馆里,是国宝级的文物。他曾去看过,那残页只剩下只言片语,全不像他手里这般,是厚厚的一本。
这种感觉可太不真实了。
江随舟一时没回过神来,正要开口,却见霍无咎忽然伸出了手,一把那本书抽走了。
“也不是什么惊喜,逗你呢。”他说。“不过一本破书,我帮你扔了去。”
霍无咎有点懊恼。
果然是个只有穷酸文人才会追捧的垃圾,江随舟刚翻开看了一眼,脸色就冷下去了。
得赶紧把这破玩意扔了。他心道。
可他刚把书抢走,却见江随舟立马面露惊慌,扑上前来就抢,险些摔下床去。霍无咎连忙上前,一把他接住,在怀里扶稳了。
“干什么!”霍无咎见他差点摔,心下一惊。
江随舟没答,反倒匆匆道:“你干什么!”说着就要去拿那书。
“扔它做什么!”
霍无咎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江随舟原是稀罕这破玩意呢。
他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单手捏着的破书。
能入江随舟的眼,想来这东西也算不得破。一时间,这破书在霍无咎的眼里都顺眼了不少。
下一刻,那书便被江随舟珍而重之地夺去了。
这在江随舟眼里是什么?是天纵英才的心血和灵气,是文明的瑰宝。有了这物,千百年以后的人,便也能像他一样,透过这本书,与那位名家神交。
这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你从哪儿弄来的?”江随舟问道。
霍无咎轻描淡写地掩盖住了心下的得意和欢喜。
“买的。”他说。
“你今日出去,就是为了买这个回来?”江随舟问道。
霍无咎听他这么问,心下更高兴了。
喜欢这破玩意吧?知道我对你好吧?我的人,那就是普天下你喜欢什么,就给你什么,管他是天上摘不到的星星,还是人间买不的宝贝呢。
反正,管他什么,全都给你。
霍无咎眉毛一扬,嘴唇也勾起来了。
“有点远,路上就花了点儿功夫。”他语气平淡,背后的尾巴却高高地扬起来了。
可江随舟这会儿却顾不得夸奖做了好事的大狗了。
他那书捧在手里,像是手下重一点都要碰坏了它似的,小心地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霍无咎起先还高兴,可江随舟翻了两页都不见停,倒是让他有点不对味儿了。
他怎么不问问有点远是多远?怎么不问问自己花了多少工夫?
这真是个多好的破东西,值得他满眼都是这物,反倒冷落送东西的人了?
霍无咎目光不善地看向那本书。
下一刻,他又把书抽走了。
江随舟以为他还要扔,连忙又扑上来抢夺。这回霍无咎不遂他意了,轻松地将书往旁侧一藏,伸手就将江随舟一把按进了怀里。
“天还没亮呢,看什么书,明天没事要忙了?”他问道。
江随舟想都没想,两眼只顾盯着霍无咎藏在身后的那本书:“不妨事。”
霍军他这幅依依不舍的模样看在了眼里,心中的醋海翻起了巨浪。
“不妨事?”他目光沉了沉。
却听江随舟盯着那书,提醒道:“你手下轻点,别碰坏了。”
纸张最经不起岁月的磋磨,这要是在他们手里便被弄破了、弄散了,那他岂不成了历史的罪人了?
这可是要留给孙后代的!
他只顾心疼千年后的国宝,却没成想听见这话,霍无咎眼底的火彻底被点燃了。
行,这破书册比他还要紧了是吧?
他咬牙切齿,目光不善地看向江随舟,下一刻,霍无咎一抬手,那本书本便划出了个抛物线,啪嗒一声落在了旁边的桌面上。
“你轻点!”江随舟见状,心都揪到了一起。
“知道了,我轻点。”
霍无咎凶巴巴地咬牙说道。
下一刻,他床帐一扯,翻身便将江随舟压进了床榻里。
——
江随舟第二天没能起得来床。
李长宁确实说要他好生养,却也没说什么不能做。平日里霍无咎忍,吃些边边角角的肉渣,纯粹因心疼他。
但这样凶狠的野狼,若是他愿意,自是心甘情愿地被套上项圈,甚至能纡尊降贵地摇一摇尾巴。但若他不愿意,自是什么都圈不住他的。
江随舟这回,是深刻体会到了。
自后半夜起,一直到日上三竿,他才终于被霍无咎放过,沉沉睡去。
霍无咎此番还是明显放了水的,即便如此,江随舟睡去时,通身的骨头也像要散架了似的,更遑论细腻如缎的皮肤上,是何等的惨不忍睹。
毕竟再凶狠的狼,也是属狗的。
这样的人说不上他究竟是温柔还是蛮横。他既能怜惜小心地吻过他身上的鞭痕,那已然结疤的痕迹舔得生痒,又能凶狠地在完好的地方攻城略地,狠狠留下他的印记,像是圈地的野兽似的。
不过,江随舟已然没了深究的精力。
他这一觉睡得沉,再睁眼时,床帐外头已然烛火摇曳,应是天黑了。
隐约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我不是都说了,王爷他不能劳累吗?你怎么还这般……!”
是李长宁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我又没使劲儿。”霍无咎没底气地低声道。“……收着力气的。”
“那他也经不住你这般折腾!”李长宁道。“你都这么久了,怎么不能再忍忍?你可知他……”
“哪儿那么多废话!”霍无咎低喝了一声,虽没什么底气,却凶得很。“忍不住就是忍不住了,你在这儿充什么后诸葛亮?你只管说,他有没有大碍?”
“大碍自然是没有。”李长宁顿了顿,拗不过这不讲道理的蛮牛,只得叹了口气,顺着他的话道。“就是需好好歇息几天,调理调理。”
霍无咎闻言,这才放心地出了口气。
接着,他想到什么了一般,又问道:“可他怎么睡了这么久,还不醒?”
这回,李长宁有点咬牙切齿。
“你累了不睡觉吗!”他问道。
霍无咎似是理亏,这回没再说话。
“节制些,还是要节制些!”李长宁道。“虽说他这体虚的毛病要治好只是时间问题,但他遭不住你这么折腾。”
“那就是以后都不能做了?”光听着声音,江随舟都能感觉到霍无咎在皱眉头。
李长宁顿了顿。
“也不是说不可以,就是你要……”
“那就是行了?”霍无咎的声音微微一扬。
他这立时有些精神抖擞的模样,不仅帐外的李长宁吓了一激灵,也帐中的江随舟惊得剧烈咳嗽了起来。
顿时,外头的人全都听见了响动。
霍无咎先孟潜山一步,一把掀起了床帐,便匆匆俯身上前来,好生瞧了瞧江随舟的神色,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江随舟的脸颊。
那面上的关切和惊喜不似作伪。
“你醒了?”他拿手背蹭了蹭江随舟的脸颊,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么?”
江随舟看了他一眼,抬起手,霍无咎贴在他脸上的手有气无力地打到了一边。
哪里不舒服?他哪里都不舒服。
但是,别当他没听见,这始作俑者方才在帐外担心的,仍是“还能不能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