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震惊和混乱后,赫尔维修斯想起先前在霍尔克方楼前,自己对菲利克斯做出那轻蔑的表情来,那时在他眼里菲利克斯不过是个有些聪明就不晓得天高地厚的黄毛儿,乳臭未干,他随便安排下,他和霍尔克公司便遭到惨败,甚至他还要来央求自己,但自己只是高深莫测地回避了对方,丢给对方战败的耻辱,当然若是将来这小子能巴结他,自己还是愿给他个席位的。
但谁曾想到!
这小子就像原野上狂飙突进的骠骑兵,自己看似将其击退驱散了,可转眼间他就在战场上绕了个圈,冲进自家的闺阁里,大肆屠戮......
“好小子,好小子。”赫尔维修斯握住拳头,脸色难得地发青,他想冲进包厢中,叱责被蒙骗的妻女,他还想现在就去法学院,检举揭发这个混蛋,让他不得好死。
但赫尔维修斯却没法走动半步。
整个小戏院里有两三百名观众,其中说不定有侯爵伯爵,有俱乐部的人士,他不能发作,别人会把他当作个嫉妒妻子的可怜人,他在巴黎的名声会毁掉的,这不——赫尔维修斯看到一号包厢中,就坐着“黑人之友俱乐部”的另外票人马,知名记者布里索,还有哲学家孔多塞。
其中眼尖的布里索,似乎看到自己,他好像要起身和自己打招呼......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夫人就在四号包厢?
此刻,聚精会神的劳馥拉,对艾蕾喊到,看啦看啦,“命运的时刻到来了!”
舞台上,扮演“于连船长”的演员指着海平面,高呼起来,“那是法兰西的船,那是安的列斯群岛司令官弗拉德约的旗舰,我已能看到它桅杆的闪光了,珍妮!我们法兰西的船来了,我得向它发出讯号!”说着,幕后的音乐声轰然响起,像炮弹射击,像海浪咆哮,观众们仿佛身临其境,都紧张起来。
当那演员开始向“滩头”歌唱跑动时,扮演“珍妮.奥古斯塔”的女演员突然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我,我从那个方向,看到另外群桅杆的光,但是很明显,它们悬挂的是英国的旗帜,是来接佛罗里达、牙买加的效忠派回英国的。是的,我是英国人,我和班尼都是英国人。你回来,于连!”
“珍妮,我要法国的船先发现这里,我要带着你去法兰西,我会和你结婚,我的费城小姐。”
“于连,回来!”珍妮大叫起来,接着在观众们的惊呼声里,她拔出了“手枪”,瞄准了于连船长的背影。
“天啦,她不会真的开枪吧?你和劳馥拉就不能把剧本改改吗?”四号包厢里坐着的赫尔维修斯夫人询问道。
可菲利克斯的眼睛,却早已留意到,在下面的过道里,挨来挨去的赫尔维修斯。
他的嘴角浮出了些许微笑。
“在霍尔克工场暴乱时那么高傲冷酷的你,一条冰冷的蛇,现在却这样焦急?”
然后他很亲昵地贴在夫人的耳边,“朱斯蒂娜,我对你说件事,但你千万不许惊讶。”
“你是在把我当小孩吗?”
“你丈夫赫尔维修斯,在下面盯着我们呢!”
夫人的眼睛瞪大了。
舞台上枪声响了。
观众们的情绪达到了最高潮!
全场静寂下来,于连中枪,珍妮撕心裂肺地扔下手枪,抱住了自己最爱的船长,“我的黑头发船长,我的黑头发......”
“我的......费城小姐......好好照顾......他应该叫维赫诺德.皮埃尔的,这是我给我们孩子起的法兰西名字......但怎样都好,愿他以后享有尊严、自由和幸福。”于连吃力地摸住了珍妮的金发,他不怪她,接着就在她的怀里死去。
音乐在短暂的低沉后,突然重新高亢起来,似乎代表着远处海面上,法国和英国的舰队正在咆哮厮杀,而费城小姐珍妮则抱着爱人变冷的尸体,孤零零地坐在舞台中央低泣着......
“太感人了,劳馥拉小姐。”艾蕾率先鼓起掌来,顺带擦拭了下眼角的泪珠。
观众们热烈地起立鼓掌,包厢里劳馥拉很自豪,她眨眨眼睛,低调地坐在原地,对艾蕾的鼓励表示感谢,然后看着旁边坐着的母亲。
先前赫尔维修斯夫人已经看到下面观众席上,确实有个很像她丈夫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出口处。
“何必大惊小怪菲利,他不会说什么的。”
“可是......如果在拜访帕西区时,我稍微骗了夫人您,其实我和赫尔维修斯先生是竞争的敌人关系呢。”
菲利克斯的这句话,让夫人更诧异。
“那你得好好说清楚这件事。”
“朱斯蒂娜,不管如何我爱你,最初也许确实是想报复你的丈夫,但我沉迷进去了。”菲利克斯说的声音很低。
夫人的脸色瞬间是变来变去,“可你欺瞒了我很多事。”
“那个戒指,价值二万八千里弗尔的戒指所包含的深情,难道朱斯蒂娜你没有丝毫察觉吗?我们马上可以好好谈这事,但我提醒过你,你得预防下赫尔维修斯先生,他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发现了他的窥探,恰好将计就计。”
“你这是在要挟我?”
“不,我在追求好聚好散。”
然后,《费城小姐》的戏剧在高潮里结束,“妈妈,你有什么样的感想?”女儿在热切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赫尔维修斯夫人笑起来,和菲利克斯一道鼓掌,“没有比这更加完美的了!你和猫少尉会平分秋色,共享成功的。”
待到散场时,菲利克斯打开了包厢的门,劳馥拉搀着艾蕾先兴高采烈地走了出去。
待到夫人跟在其后时,外面的长廊处,菲利克斯趁机搂住夫人的腰,“人世间总是充满了意外,也充满了注定,人生魅力不正在于此吗,朱斯蒂娜.赫尔维修斯夫人?”
“哼。”夫人半是埋怨,半是娇嗔。
“菲利克斯,是你......”
就在这时,菲利克斯的身后突然传来了有点陌生,但实则却特别熟悉的声音,清脆悦耳中,带着点儿意外和愤怒。
菲利克斯猛然间,心脏被扯动下,手像是被炮烙了,本能缩了回去,和夫人同时回头:
五号包厢外的走廊,一位个子小巧,金色头发,穿着晚礼服的俏丽女孩,应该是刚刚走出来,然后就看到了菲利克斯搂住夫人的背影,虽然不认得夫人,但对菲利克斯这女孩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啊,原来是艾米莉.德.拉夫托小姐。”菲利克斯立刻镇静下来,对着唤住自己的艾米莉鞠躬。
人世间总是充满意外,人生果然充满意外!
艾米莉居然出现在巴黎城。
还好,梅小姐没来,否则......真的有些不太好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