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新气象,高青垒家楼下的大榕树也被迫紧跟时髦,上半截的树枝和树叶被砍断了,彻底地。伊钱能攀上三楼的钢铁大榕树,现在,高青垒的脚跟稍稍一抬,便能拍到它的头。
可能是元旦的关系,地上的残肢还没来得及清理,伏在从车行道过渡到小区花园的长阶梯上。每一条断枝都以阶梯一边为始,另一边为末。成堆成堆的褐色残肢,便这样把阶梯彻彻底底地裹住了。以前那长阶梯,像条稀有的黄金蟒,而现在,染了发,成了暗色的血蟒。
即便如此,只有半个身子的榕树,它半截的大树干上也长着绿色的叶子,每一片及高青垒一个手那么大。地上的残肢也是,长满了又大又绿的叶子。不像旁边那几棵梧桐,尽管四肢健全,却胸无大志,叶子掉了一地。
高青垒拱了拱眼镜框,把视线放回和自己脚的同一个水平线上。下个星期高青垒就要期末考试了,这学渣梧桐和学霸榕树,让刚才连看了半小时语文书的高青垒,顿时卸下书生气来,一阵舒服。
透过小区的黑身金框铁门,高青垒瞧见了刘澎和周运蓬的身影——他们说有事找他——还有……刘青?
高青垒皱起了眉头。和刘青有关,那就是和沈灿有关,和沈灿有关,那就是麻烦事。
“这两天,沈书有给你打电话吗?”
高青垒双脚都还没站稳,刘澎便问道。
“没有。”
“他最近没和沈伯伯联系?”高青垒问道。
刘澎和刘青连忙摇着头。
“你们打过去,沈书接吗?”
“您好,我是书儿。”刘澎捏起左手的“六”,擎到耳边,嗲声嗲气道,“不好意思,现在工作中,请在——”刘澎莫名撅起了屁股,“哔一声后,留言。”
“廖哥才发布了甘宏图的假消息,沈书那一边就异常了,果然沈书脱不了干系。”周运蓬说道。
“只是害了老人家。”
高青垒便拨打了沈书的电话,看看是不是真的如此。
国际长途。
高青垒的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不好的念头,想要电话那边不要接通。
“您好,我是书儿——”
高青垒立即挂断了沈书的电话,紧接着,拨通了廖哥的手机。
“这两天我们打不通沈书的电话。”
“那就好啊。”
电话那头传来廖哥的笑声。
随即,高青垒按下了“免提”键,廖哥的声音便像喇叭一样响彻整个小区——他的嗓门一直很洪亮。
“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就是等他们憋不住,赶过来砸自己的腿呗。我只是奇怪甘泽土和夏红清两夫妇,对甘宏图195年干的事情,置若罔闻。而且,屡次甘宏图想要提自己想要自首、找哥哥什么的,他们俩夫妇都转移话题。就今天早上,俩夫妇就买了三张机票,说要去香港扫货喔。”
“那甘宏图?”
“只能尽量拖延。”
“廖哥,查查甘附余的出生吧。”高青垒莫名笑了起来,“我想,甘附余如果是亲生的,那就真的是中彩票了。还有,甘附余那么保护家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舍得不和他们联系?”
“查着了。”
“直觉告诉我,几天之后,真相就下凡了。”
那一头,廖哥边挂断电话,边一口闷下一瓶的黑咖啡,桌山又是一沓A4纸——甘泽土皮革厂的财务报告。
甘泽土的皮革工厂是继承他爸爸的,做了一代半,都有五十多岁了。
廖哥问过甘宏图,为什么他不在他爸的皮革工厂工作。甘宏图回答说,他爸在他一毕业后便主动提出来了,只是他一直以先找经验为借口,推延着。
廖哥笑问甘宏图是不是不喜欢做太子爷。
甘宏图摇了摇头,道:“长子才应继承。”
皮革工厂在甘泽土爸爸甘儒手下发展稳定,甘泽土也似乎深得甘儒遗传,他也将工厂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在1995年,由于1994年“真皮标志”证明商标的产生,甘泽土破了爸爸的记录,创下四十年最佳的成绩。
廖哥对甘泽土公司的繁荣稳定没多少兴趣。
它的衰落,才引人入胜。
2008年和2009年,堪称甘氏皮革公司的灾年,事实上,并不仅是甘氏皮革工厂。
由于节能减排和环境保护的要求,2007年底,国家发改委发布了《产业指导目录2007》,限制皮革的年生产,不能超过3万张。噩耗,还陆续有来。2009年中旬,国务院颁布了《轻工业调整和振兴规划》,制定目标,3年内,淘汰落后3000万多张落后产能。
甘氏皮革工厂,破产了。
但是,它的破产,只持续了,三天。
2009年9月16号,甘氏皮革工厂破产的第三天,甘泽土接过了一个叫“虞舜”的人的投资。
对待这一笔投资,甘泽土说那是天下掉下来的馅饼。那时,他向十几个当时以为的所谓“好朋友“、“亲戚”借钱,没一个给了至少一毛钱。他又向银行贷款,不批。
而这个“虞舜”,甘泽土听都没听过,见都没见过,就这样在9月16号那天买下了工厂49%的股份,也就帮甘泽土一家度过了危机。
更令人兴奋的是,虞舜从那天起,每一个月便寄一万块整到甘泽土家。廖哥上次在邮箱里抽出的信,里面就放着一张一万块的支票。支票的出票人,就是虞舜。
而且,在2009年9月之前,每个月,甘泽土一家也一直准时地收到一万块。只不过,在9月之前,寄的是一个小纸盒子,装着100张100面值的人民币,而小纸盒子上的名字,是匿名的。
廖哥问甘宏图那一万块整是不是真的,支票是否真的有效。
甘宏图皆点了点头。
甘宏图说,每个月掉那么大个馅饼在他们的头上,砸得头都慌了。
他们一家曾试图查过送饼的人,无果。
虽然,他们曾经担心了一段时间,但见没有任何坏情发生,而钱又一直的来,便把那一万块钱理解为工厂的粉丝送的,或者,单纯的寄错地址。
“怕寄错地址,为什么不交警察?”
“万一没送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