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辞什么职!”
一进屋,江宁宇还未站稳,江国力便“啪”的一声,一张纸砸到了桌面。江宁宇的那一张脸便两眉横竖目眦尽裂。
江宁宇吓了一跳,整个身子颤着往后退了几步。
他深深埋着头,不仅如此,他还竭力用眼皮掐紧自己的双眼,用黑暗裹紧自己。
“老江,消消气……我们先听听年轻人怎么说,你这一下子就吓倒人家小江了。”董树光赶忙用手抚着江国力的肩膀。
“我和你董伯伯!”江国力怒吼道。他的左手放在身后,右手食指和中指伸出,像练剑法一般,两个字为一挥。
“费那么大的力气把你带进辅导中心!那么好的资源,环境,你都不懂得珍惜!你知道董伯伯的苦心不?!”江国力一击,直直指着儿子江宁宇的后脑勺。
“哎呀……”董树光拍了拍手心,又舔了舔嘴唇,“可能……小江自有打算……年轻人可能有自己的一番抱负。”
“净是些没用的东西!他能知道些什么?!他能有什么作为?!”江国力从鼻子里喷出一阵热气。“还学人家辞职,你凭什么?!”
江宁宇直哆嗦着身子,四肢僵直向下,余光都不敢稍微迈向江国力一步,整个头似乎都不见了。
“小江,你为什么想要辞职呢?”
听罢,江国力瞪了他一眼后“哼”的大力一声。随即,他转移了视线,瞪着右边通白又尖锐的墙顶。
江宁宇低下头,不说话。
“是……学生调皮难侍候吗?他们都是小孩子,正处于第二叛反期。需要耐心——”
“他们这一代年轻人哪有耐心!”
江国力又瞪了江宁宇一眼,随即,他的黑眼球又飞到了墙角哪里去,继续瞪着那可怜的墙顶。那墙角似乎也害怕了,从僵直的90度渐渐变成圆滑的弧线。
江宁宇一直低着头,没有看见江国力的横目。尽管如此,江宁宇也知道江国力在发第二个字的音,也即“们”之后瞪的眼。江宁宇知道,这是他的习惯,二分法。
江宁宇想要把自己的头探出空气来,要不然,眼泪就要顺着重力往下落下脸颊,然后沉入他们的视线里。自己的爸爸江国力倒没什么所谓,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江宁宇可不想在自己的老板董树光面前哭。
就算他再怎么窝囊……
“凡事都要慢慢培养的,习惯就好。如果小江你觉得困难的话,可以请教一下同事嘛。大家都在一个办公室,多方便。你也可以问问我,不要觉得我是老板,你觉得自己要避嫌。小江,我是看你长大的,没必要那么见外——”
“他现在就是不想干!哪扯那么多借口!”江国力紧抓起双臂。魆地,他的手上,便烙出三条深又长的红纹。“你现在就说!你想干什么?!躺在街边卖画吗!”
听到“画”这个字,江宁宇浑身颤抖起来,两手拳头猛地握紧。他的牙齿和嘴唇发出“咯咯”的碰撞声。
“我现在都批准你在闲暇时间干你的画了!你还得寸进尺?!”
画不是用来干的!
江宁宇却还是一个字没说。
江宁宇把双眼裹得更加严实了,在里面的眼睛,立即在全黑里生出了数不尽的红色的斑点,像是血。
“吧嚓——”
江国力一扔,把画架砸烂了。
江宁宇四年级的时候,四年级国庆放假的时候,江宁宇甚至清楚地记得,那是星期三。江宁宇没有按照江国力的要求——国庆前两天要做完作业。在国庆最后一天,江宁宇画了一幅江国力的素描,画了整整一个下午。
江宁宇那时还小,很天真。他一画完之后,立马跑去爸爸的房间,呲着牙,递过画,想要和爸爸分享,想要爸爸的笑,想要爸爸的赞美。江宁宇甚至还自豪地在画的右下角落,署了名,写上了日期。
但是——
脑海里,小时候的自己的眼角渐渐模糊起来,一团一团雾聚拢开来,眼泪随即大颗大颗地冲出来。看到小时候自己,江宁宇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不可制止地涌出眼睑,落在董树光家香樟木地板上,扩散,成圆,消失。
你可以看不起我,你可以唾骂我,但是,就算你是江国力,也没有资格质疑“画”这个字。
你不配!
江宁宇猛地高昂起头。
他的额头冲上了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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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km。”
高青垒昂着头,眼睛微微闭合,眼角两边高高翘起。迎面而来的风像调皮的恋人一样,轻拨着他的秀发,温柔地在自己耳边吹起一首又一首的小曲。
高青垒像刚睡醒一样惺忪懒散地睁开双眼。前面一个帅哥,后面一个帅哥,身下,还是一个帅哥。
人生何其欢乐。
高青垒禁不住想要吟诗一首,阿臾秋风。奈何一句话都想不出来,除了第一个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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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江宁宇全身奋力一甩,“嘣”的一声,脚压在地面。几滴眼泪喷出好几米,还有几粒混杂在里面的口水。
“闭嘴!”江宁宇嘶吼。
董树光和江国力瞠目结舌。董树光的右脚跟暗暗向后移了几厘米。江国力更甚,右边的嘴角抽搐着。
江宁宇大口喘着气,胸膛上下起伏。“我就是想养狗!我就是想要稍微咳嗽几声就去看病吃药!我就是不喜欢运动!我就是想要辞职!我就是喜欢画画!”
“凭什么都是你说的算!都是你!你知道我活得多痛苦吗?!”江宁宇胡乱向江国力的方向甩着自己的身子。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江宁宇用右手抓着自己的左胸膛,左手撑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吸着气,喉咙像咽着一样,氧气像没了一样。
董树光瞄了瞄江国力又瞄了瞄江宁宇,小心翼翼,道:“或……”
“我不想听!”
江宁宇站直身体,感觉自己身体处在宇宙之外,尽管鼻子怎么用力,都还是找不着氧气。“我这一天,被刀切,被灌药,被狗追,跑得跟狗一样累都比以前的二十六年的每一天高兴!”
“你……不……高兴?”
“是啊!”
“每一次和你说话我都不知道自己去哪了。在你面前,我是人吗?我连基本的选择权都没有,像动物园里表演节目的动物一样,被打几下,还要笑!”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选?我每次不是都和你商量过再——”
“屁!”
话音刚落,江宁宇感觉全身像被抽干。他忽地跪在了沙发旁,头靠着沙发扶手,两手掩着面,喉咙嘴巴一阵一阵的哽咽,“乌鸦乌鸦”的。
董树光又瞄了一眼江国力和江宁宇,撇了撇嘴,用左手摸了摸鼻子,舔了舔嘴唇。随即,他暗暗向右远离了江国力和江宁宇几步。
这可是家事……
“里面怎么突然那么安静啦?”张嘉颖竭力耸起耳朵。“不会激动过头,血液不循环,都晕过去了吧。”
“要晕也只是江校长和宁宇哥啊,我爸不会,江宁宇又不是我。”
刘澎也更用力地将耳朵压紧门,道:“会不会ta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