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秦淮河,那是又不一样了。
随着朝廷允许娼妓自由从良,再配合完善的移民制度,好多从事风月行业的男女,纷纷北上开始自己新的人生。反正去了北边,没人知道自己的过往,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就秦淮河来说,两三年就要严查一次,看哪家经营得不合规矩,有限制女子人身自由的事情。
再加上非议田政,好多老板和名妓受到牵连。老板流放之后,就有别的商贾接盘,干脆把妓院改成了瓦舍。
非要定义瓦舍,可以理解为综合性商业场所。
有表演才艺的舞台,也有售卖商品的区域。你在这里看完魔术表演,走上一段距离,就能到购物区进行消费。
瓦舍,有荤有素。
荤的兼营妓院,素的就比较正规。
秦淮河的妓院,纷纷改成瓦舍,这是市民经济发达的体现。市民阶层,有闲钱的越来越多,消费人群不断壮大,经营综合性的瓦舍,就比单纯的妓院赚钱得多。
随着瓦舍数量的增多,商家不可避免的内卷起来。
刚开始都要门票,给了钱才能进去。
渐渐出现免费入场模式,一文钱不用掏,你就能随便熘达。表演让你看得爽了,可以现场打赏。表演看得腻了,就去购物区转悠,就算不买金银首饰,也可以买上三瓜两枣。
赵瀚出城踏青郊游,半下午便回宫了,很多大臣邀约结伴着去瓦舍。
张铁牛这厮身为国公爷,居然还是那么抠门。他不去需要门票的高档瓦舍,拉着几个武将朋友,钻进一处免费的抵挡场所。
这还没到傍晚,瓦舍便已人流如织。
甚至还有大姑娘小媳妇,跟着家人到瓦舍消遣,不少孩童坐在大人肩膀上,兴奋的指着某处舞台大呼小叫。
由于瓦舍比较低端,舞台周围没有观众席,大家都原地站着观看表演。
张铁牛乐呵呵站在人群中,台上正在表演杂技。只见一男子挥舞剑器,耍着耍着,就开始吞剑了,二尺长的宝剑,勐地插进嘴里,引来观众一阵惊呼。
“好!”
张铁牛喝彩拍巴掌。
费如鹤翻了个白眼,他是被强拉来的,这种表演他不感兴趣,一看就知道吞剑是假的。
忽有一个小厮走来,举着木牌在人堆里挤来挤去:“花生、瓜子、奶酪、糕点、麻糖、蜜水……”
“来几包花生。”张铁牛喊道。
“好嘞!”
小厮兴高采烈的离去,不多时就把花生送来。
炒花生由草纸包裹着,价钱比外面更贵。但观众正看得高兴,也不在乎贵那几文钱,一边吃零食,一边看表演,多舒服享受啊。
又有小贩举着货架过来,所谓货架,便是竹竿上端绑着稻草。各种玩具和零食,就插在稻草上,专门卖给小孩子。
“风轮(风车),爸爸,我要风轮。”小孩子果然经不住诱惑,央求着亲爹买东西。
“珠宝首饰嘞,珠宝首饰嘞!”
又有卖首饰的小贩在游走,都是一些低档货,目标人群是普通家庭的女子。
女人和小孩的钱,历来就最好赚。
这些小贩进场卖东西,需要掏钱给瓦舍,一般是论月来算。
购物区的固定摊位更贵,货品也要高档些。
夜幕降临,灯火点亮,瓦舍里的游客也到了高峰期,几处舞台附近直接被挤爆了。
这种瓦舍,往往是盘下好几家妓院,然后修围墙合并起来,占地面积非常之大。原有的妓院楼房,当然也在继续经营,有吃的,有耍的,比外面的露天场所消费更高。
张铁牛等人,看了一阵表演,便结伴去吃饭喝酒。
里头也有小舞台,正在说书。
众将点了些酒菜,推杯换盏之间,武松打虎就已经讲完。
接着出来个侏儒,做出各种滑稽动作,逗得客人们哈哈大笑。又有媒婆打扮的反串演员,出来跟侏儒互动,尽说一些市井荤笑话。说着说着,就聊到海外趣事,然后引出接下来的胡姬表演。
所谓胡姬,其实是印度婆罗门女子。
印度那边连年战乱,特别是起义者西瓦吉,已经占据比贾普尔一半国土。这货喜欢把俘虏的异教贵族,当做奴隶卖给葡萄牙人,很多婆罗门女子,就这样转手卖到中国境内。
欢快的印度舞曲响起,“胡姬”穿着异域服装,雪白的肚皮露在外面。为了复古,还增添了大量旋转动作,商家说这是复原了唐代的胡旋舞。
观众也搞不清楚,反正跳得好看就行。
特别是那白花花的肚皮,肚脐眼还穿着脐环,扭来扭去多带劲啊,中国女子可不会如此出格。
“好!”
看得起劲,有客人开始打赏,而且直接往舞台上扔钱。
张铁牛已经快五十岁了,被勾得浑身燥热。他低声问道:“这种胡姬是哪里来的?”
“肯定是西域啊。”费如鹤说。
杨展在广南省带兵好几年,对这种事情比较清楚,便解释说:“有从波斯来的,也有从印度来的。都是奴隶,运到澳门散货,再由贩子卖到内地。眼前这胡姬,身段模样都属上等,肯定还调教过几年,至少得值几百上千两银子。”
“那么贵?”张铁牛瞪圆双眼。
江大山已经回南京两三年,他笑着说:“去年有个胡姬,九岁就被卖到国内,调教了好几年。不但说话流利,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听那些读书人说,连诗词文章都作得像模像样。有个富商买去,你猜花了多少银子?”
“多少?”费如鹤也忍不住问。
江大山比了个手势。
“八百两?”张铁牛滴咕道,“也不贵啊。”
“八千两!”江大山说。
张铁牛咋舌道:“八千两?那得值多少头耕牛啊!”
杨展笑道:“张公爷,这你就不懂了。国内不缺胡姬,也不缺能诗善画的胡姬。但长得漂亮,又啥都会的,可就是凤毛麟角了。这富商买回家去,俗人上门做客,便让胡姬跳舞唱歌;文人上门做客,便让胡姬吟诗作词。你想想看,那得多有面子?商贾没啥地位,缺的不就是面子吗?”
“那倒是。”张铁牛连连点头,又看向那跳舞的胡姬,心头火热也想去买个胡姬。
他本就凭借战功,获得了许多赏赐。跟喀尔喀蒙古作战告捷,又获得一处矿山经营权,手里还真的不缺银子。
老张也要堕落啊,这才回南京没多久。
费如鹤则是心里滴咕,自己是否也该买个胡姬。他对胡姬虽然没啥兴趣,但为了面子也必须买,否则别人都有,就他家里没有,说出去多跌份儿啊。
张铁牛指着江大山:“你家里有没有胡姬?”
江大山笑而不语。
“嘿,你还藏着掖着,上次去你家就没见着!”张铁牛笑骂。
这些武将在瓦舍耍乐,钱谦益和一群文官,则在玄武湖的画舫里听曲儿。
钱谦益早已老迈,对于女色有心无力,主要是交流探讨艺术。但今天没啥心情,一边听曲儿,一边沉默喝酒。
旁人也不打扰,知道他心里不痛快。
至于原因嘛,拍皇帝的马屁,一不小心拍在马腿上,曲解了皇帝那首诗的意思。
朱明镐虽然年轻,今年只有50岁。但他跟张溥是好朋友,被张溥拉进翰林院编史,又跟钱谦益交情很好,此刻低声说道:“牧翁,陛下胸襟博大,不会因为几句言语就恼怒的。”
“我不是因为这个。”钱谦益说。
朱明镐笑道:“陛下的心思,你我都懂,顺着圣意说话做事便成。你看那些犯事的官员富商豪强,通通发配去黑龙江、西藏。可在云南杀官的农兵,明明犯下了死罪,却只流放去平南军民司。那也叫流放?说穿了就是移民!”
钱谦益叹息:“陛下何其厚待小民也。”
云南农兵,擅杀镇长,形同造反,却只流放缅甸。云南和缅甸,距离能有多远?那叫屁的流放。
赵瀚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刊印在《大同月报》。新闻传播到全国各省,那些欺压百姓的基层官员,很多都被吓坏了,生怕自己治下的农兵,也杀了他们来泄愤。
“喝酒,喝酒。”朱明镐笑着说。
朱明镐的父亲,是明代的武举人。因为父亲早逝,家道迅速中落,他不得不放弃学业,去做教书先生以供养母亲和弟弟。
崇祯还没死的时候,朱明镐就被评价为“复社第一人”。不仅是因为才学,更因为其孝道。
而且,虽然朋友们都妻妾成群,朱明镐却坚持不纳妾。进了翰林院做官,有商人请他写墓志铭,名声好的他不收钱,名声坏的他直接回绝。如今,全靠死工资过日子,生活平平澹澹看得很开。
朱明镐对大同新朝非常满意,如今的安稳时局,不就是他加入复社时追求的吗?
他经常写文章赞美新朝,还写过一部小说,以落魄文人的视角,记录明末社会的变迁。但这本小说,在圈子里不受欢迎,那些出身复社的老朋友,很多都在暗地里嘲笑他是马屁精。
《大同月报》的吴社长,因为老病多番请辞,隐隐传出风声,说皇帝想让朱明镐接掌《大同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