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 车队准时使进了交合城大门, 由于宵禁的缘故,突如其来的庞大车队并没在百姓间造成多大轰动, 倒是消息灵通的大户豪门马上就得到了消息。
还在左右摇摆的粮商们通过各自渠道得到消息,态度马上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纷纷表示同意施五的倡议,和施家一道主动为朝廷捐粮。
本来如果施家不表态,他们还可以勾结在一起对李文柏施压, 但现在施五已经表明会和县令站在一起,除非他们想找死, 否则没人会选择跟县衙和施家对抗。
只有一个要求,捐粮可以,声势必须浩大, 商人不做赔本的买卖, 既然不得不让利,那么至少要得到名才行。
李文柏并不知道施家的暗潮涌动, 他现在正带着留守县衙的衙役, 满心欢喜地迎接车队的到来。
带领车队的是李家工场一名副管事,名叫李成,四十多岁, 是李家的家生子,后来李文柏惜才,烧了他的卖身契将其安排到工场做事,李成感恩戴德之下从此立誓对李文柏死心塌地。
李文柏对其也十分信任, 所以这次出远门的重任就专门指名交给了李成。
李成做事果然妥帖,知道这批粮食的作用,与质比起来显然量更为重要,所以虽然车队装的都是陈粮,但胜在价格偏低,带来的数量比李文柏之前预料的还要多,堆满了县衙前院,清点之后足足可以支撑交合县城一个半月。
“干得好!”李文柏紧紧握住李成的肩膀,眼睛可以说是闪闪发亮,“你办事果然妥帖,有这些粮食,等于给本官打上一针强心剂!”
虽然不知道何谓“强心剂”,但从李文柏的语气上不难分辨其喜悦,李成谦恭地弯下腰:“能帮上少主就好。”
跟其他从小看着李文柏长大的李家下人一样,即使已经重获自由,李成还是习惯性的称呼李文柏为“少主”,李文柏一开始不太习惯,听久了也觉得反而有种亲切感。
“二子,你带人把粮食都搬去府库,加上原有的存粮再清点一遍,让人把兄弟们的住处都安置好。”吩咐完,李文柏拉住李成的臂膀将人引进后院,“来,给我说说广陵府的现状。”
转眼间离开广陵也有了小半年的时间,之前又出过管事反水之事,李文柏对工场也极为挂心。
但状况比李文柏想象得要好上许多,从李成的口中,李文柏得知他在京城的事迹都已经传到广陵,李家商行现在有了“官商”的名义,加上工人勤勤恳恳,谣言过后,在广陵的声誉不降反升,同时业绩也在不断增长,来自各州府的订单如雪花般飞入广陵,税收也随之水涨船高,把知府乐得是几天几夜合不上嘴。
担忧放下一半,李文柏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成叔,你认识一个叫孔正孔仲直的人吗?”
“孔正?”李成凝眉回忆了半晌,“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个人,少主是从哪认识他的?”
“此人是我的同科,似乎一直对李家怀有恨意。”李文柏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样,也怪不得他。”李成无奈地笑笑,说出了一段烂大街的往事。
原来在孔正幼时,孔家也没有穷困到连独子念书都供不起的程度,后来李家生意做得稍微大了些,想法圈占了孔家的地和祖宅,孔父愤懑致死,孔家也从此一蹶不振。
说起来这事儿和李文柏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时别说李文柏,就连他的兄长都尚未出生,上一辈的恩怨,这一辈不过是背锅而已。
古时圈地猖獗,如孔家这般无权无势之家遇上这种事的多如牛毛,也确实是烂大街的故事。
可既然知道了,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李文柏问:“那孔家现在如何?”
“据属下所知,孔家老母十年前病重去世,孔仲直家中只剩下一个已经出嫁的妹妹。”李成说,“没有长辈要奉养,孔仲直的负担想必也减轻了不少吧。”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能一心向学...”李文柏挠头,孔正这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通过助他奉养长辈来化解仇恨是不可能了,这还真有些头疼...
不过当务之急是赈灾放粮,孔正的事之后慢慢解决吧。
说是开仓放粮,也不能无条件地放,此时远远不像现代有电子芯片那么先进,百姓都是贪图小利的,重复多次领粮根本无法预防,只能凭记忆力去认脸,很容易好心办坏事。
最好的方式,就是以工代赈。
第二天一早,大批的交合百姓都集中在四面城门口的告示牌旁,认字的先生大声诵读着官府新发出的告示,百姓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官府招工,包吃,报名马上就可以领粮食?”一名白发苍苍的长者不敢置信地连连重复,“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交合居然会有这种好事?”
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不信:“官府抓徭役什么时候还管饭了?”
“条件这么优厚,别又是一去无回吧?”
“就是,如果不是卖命为哈要管饭?”
“就前些天吧,官府的人不是还在抓徭役来着?怎么今儿个就成‘招工’了?”
“谁爱信谁信,反正我是不信。”
虽说如此,还是有少数人抱着侥幸心理去了衙门前城外设置的所谓“报名点”,看看能不能碰上运气。
这些人要么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死白不死死了也白死的闲汉,要么是家中断粮已久,再没有粮食就得活活饿死的穷苦人家汉子,都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思来到这里。
说是报名点,其实也就是几根木头架着木板,后面坐着几个五大三粗的衙役,木板上放着登记用的纸笔,乍一看去很容易被忽略。
但在来报名的饿汉们眼中,第一眼看见的绝不会是简陋的报名点和陌生的衙役,而是安置在简便桌椅背后帐篷内,热气腾腾、还冒着米粥清香的几口大锅,以及几十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莫非是真的?米粥和粮食袋总不会骗人吧?
终于,一个三十来岁,饿得面黄肌瘦的壮年汉子鼓着勇气靠近,操着一口浓重的北地口音战战兢兢地问:“那个...几位差爷,官府招工管饭,是真的么?”
李成到了之后,带着几个从广陵一起来的后生一起将对账的活计接了过来,钱楷瞬间失了业,于是被李文柏临时抓壮丁过来负责招工事宜。见有人凑上来文化,钱楷扯扯眼皮,“你这块身板多金贵啊?还值得劳烦官府骗你?”
“嘿嘿,小的不是这意思。”汉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不是咱交合从没有这种好事,怕是会错意了吗。”
“嗤,我还不知道你们在怕啥?”钱楷嗤笑一声,“告诉你,这是咱新来的县令大人下的令,诺,签字画押报名,马上就能领一小袋米回家,不用米的,稀粥管饱!”
汉子眼睛一亮,陪着笑点头哈腰,“差爷,小的多嘴问一句,这县令老爷招这么多人,是干什么活儿啊?”
这个钱楷还真不知道,但并没有什么关系,他知道这些穷汉的恐惧和犹豫,又是土生土长的交合人,对交合了如指掌,当下不耐烦地挥挥手:“筑城、铲雪、搬砖做苦力,雇你们的不是县令大人,是朝廷!还怕没有活儿干嘛?”
有时候,对付这些习惯了官差趾高气扬不好好说话的百姓,反而钱楷这种胥吏来得更有用,这也是李文柏特地把他调来这里的原因。
果然,钱楷明明没怎么解释,汉子却好似松了口气,满脸堆笑地靠上来:“差爷说的是,小的报名!小的报名!”
钱楷没好气地将他的名字登在羊皮册子上,然后问:“喝粥?要米?”
汉子独身一人无家可归,自然选择喝粥,钱楷挥挥手,立刻有守在帐篷边的府军士卒端来一个大碗,盛上香喷喷一满碗粥塞进汉子手中,驱赶道:“去旁边的帐篷待着,不准乱跑!”
没想到居然赌赢了,汉子大喜,捧着碗唰地溜到旁边空着的帐篷里,大口大口喝起来。
有一就有二,一见有人已经喝上粥了,周围的人群再也围观不下去,纷纷一窝蜂地涌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嚷嚷着报名。
陈一志的兵这时候派出了用场,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卒往那儿一站,无法无天的汉子们瞬间便老实下来,乖乖地在衙役的指挥下开始排队。
第一批大多数都是孤身一人的亡命徒,基本都是报名拿粥蹲下开喝一气呵成,几乎没有要米的。
只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犹犹豫豫地拉着钱楷问:“差爷,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能不能领了米带回家再回来?”
“想得美!”钱楷不屑一顾,“你拿了米跑了怎么办?官府还得浪费精力去追你。先回家一趟,让家人过来拿不就得了!”
小伙恍然大悟,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一溜烟跑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