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楼夜雪被和煦带到了门口,僵着身体回身看了一眼,似乎这样能够透过厚重的门看到里面的男人,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身体像一块被冰,冒着凉气。
似乎漫长的等待后,楼夜雪一片空白的脑子被开门的声音把思绪一点点塞了回去,像害怕的那样,绝迹的几个人走出来后,那个被带进去的男人连身影都没有一个。身体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连指尖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整个脑袋都在发晕。
警察很快过来接手了所有的工作,弥漫着血腥味和铺满尸体的现场有种让人作呕的气息。楼夜雪回到车里,才知道自己所谓的漫长等待,不过是那么几分钟。身边的队友神情自若,好像刚才做的事不过事饭后的娱乐消遣。紫藤派出的另一个人秦湫看了楼夜雪一眼,跟风轻扬换了一个位置。
风轻扬过去把楼夜雪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什么都别想,休息一会!”
楼夜雪把脸埋在风轻扬的胸膛,那里隐隐约约地散发出的血腥味想一把把刀直往她心窝里戳,疼得让人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回到基地的时候,楼夜雪逃跑似的直往宿舍里冲,放下装备就进了浴室,打开花洒坐在地上淋着冷水。那种冰冷的触觉似乎怎么也掩盖不过那些血液的温热,像病毒那样钻进她的脑海,提醒她不久之前发生过什么。
有些东西真正经历的时候要比想象中痛得多,就像子弹穿过胸口的时候,你知道会痛,但不会知道会痛得好像整个人被撕裂了。
楼夜雪曾经的思想准备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纸,一戳就破,留下了一个个洞开的口。
世界在瞬间崩塌!
它没有想象中的纯粹,甚至说不上干净。
你曾经引以为傲的事业并没有那么高尚!
你曾经认为的正义其实被染上了其他颜色!
你曾经认为很了解的人,其实你不了解!
你曾经…….
太多了!
“啊……”楼夜雪哭喊着把头埋进臂膀里,手捂着脑袋挣扎地往墙上磕,“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
那种信仰被冲毁的感觉铺天盖地地涌来,那些怎么甩也甩不掉的镜头像藤蔓般疯狂地生长,来自心底的悲鸣被无限放大,压抑的哭声里眼泪和水混在了一起。
咚咚咚!
伊岚在门外着急地敲着门,“夜儿,夜儿,你怎么了,说话啊!”就知道被风轻扬叫回来就没什么好事,“夜儿开门,开门啊。”
伊岚急得像把门踹了,就这么一扇门早就不算事了,可她就是害怕,进去之后看到楼夜雪的样子。就算是站在门口,楼夜雪那种悲哀的哭声就已经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楼夜雪愣愣地听着伊岚的声音,脑海里根本组不出完整的句子,眼泪混着水从空洞的眼里往下砸,衣服冰冷地贴着皮肤,脸上找不到一丝的血色,“不……”
楼夜雪的声音被哽在喉咙里,发音有点艰难,“让,让我待会!”
伊岚在外边坐立不安,离楼夜雪那次说话已经过了大半个钟了,水声没停,楼夜雪却一点声息都没有,焦急地转了几圈,咬咬牙,把门踹了。但看到楼夜雪的瞬间,还是血液都凉了,要不是楼夜雪那双眼是张开的,她都觉得楼夜雪是不是已经死在那了。
而实际上,是跟死了没有什么区别,那双温润的眼如今已经找不到焦距,浑身湿漉漉地抱腿坐着,整个人冰的发慌。
伊岚心都不会跳了,长这么大,认识楼夜雪这么久还没见过她这样,手脚都有点不听使唤。
现在二月还没过呢,天气还很冷,就楼夜雪那状态,身体能不能抗住还是一个事。伊岚关了花洒,找来干毛巾把楼夜雪的头发擦干净。
“我自己来。”楼夜雪抓住伊岚的手,“帮我拿衣服衣服过来好吗?”
“好,你等会!”伊岚犹豫一下,决定听她的。
楼夜雪靠在墙上,脱力地侧着脸,理清思绪。
伊岚烦躁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楼夜雪换好衣服就上了床,背对着自己,一时也不知道要干嘛。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烦死了!不就是一次普通的任务吗?又不是没有过,反应怎么那么大?
其实就算问,楼夜雪也不一定说。对外说的除了众所周知的那一部分,其他东西一句也不会多。对于执行这次任务的人来说,结束了,那任务就不存在了,也就无从说起。
第二天伊岚起床的时候,楼夜雪已经不见踪影了,集合的时候看到她浑身都湿了。不知道几点就起了来,脸色白得发慌,跟死人有的一比。
执行任务的人都神色如常,楼夜雪看着也挺正常的,但整个人乱得真的快疯了。风轻扬一如既往的笑,流氓俗气的话语都让她觉得难受。除了死命的训练,她找不到发泄的渠道,整个人像被压抑了许久的地下熔岩,不是爆发,就是把自己压死在那里。
而且,她需要一个解释!
一个让自己不那么难受的解释。可是,真的有吗?找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就能把所有的污点抹掉?
风轻扬看着站在门口的楼夜雪,起身把人拉了进来把门关上,第一次以长官的姿势坐着抬眼看她,“你有话要说?”
风轻扬淡漠的声音让楼夜雪心口一痛,但并没有什么不能接受,他在以长官的身份对自己说话,那自己就应该拿出下属态度,靠脚敬礼,然后手背到后面,以一个跨立的姿势面对,“队长,我需要一个解释。”
风轻扬冷冷地抬眼,问:“楼夜雪,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楼夜雪努力控制住呼吸,不让自己颤抖,“我知道的!”
“知道?楼夜雪,你要解释,但谁来给我解释?”风轻扬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怒气,“你应该清楚,有些东西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解释。而我这里能听到的东西,你肯定自己跟自己说过。那你在期待在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风轻扬太了解楼夜雪,她那颗无时无刻不在转的脑袋或许在事情发生那一刻就已经找了无数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件事的理由。而她会站在这的原因是,所有的理由,都没有办法说服她。就算这些理由换一个人的口说出,结果也不会改变。
她不会被说服,但能理解。可现在看来,她连理解都难以做到。
楼夜雪近乎偏执的执拗让人无能为力,她不像伊岚陈小君,那是绝对信奉军队的信徒。不像叶慧,因为叶慧对什么都不相信。她甚至不像谭叶新那种让人信奉的大神。她想的东西太多太复杂,以至于在那么多立足之地,她那一直呆在象牙塔的信仰在崩塌之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队长,明明可以,可以找到别的方法不是吗?为什么,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杀掉他们?”风轻扬看着楼夜雪浸透了泪水的眼,残忍的话被一字一字地放了出来,“因为那是命令,而且,那样做也最简单省事!”
很多事他们不得不做,因为他们的身份和职责不允许他们退缩。进入了绝迹,那他们就必须有成为武器的自觉,在命令下达的时候,以最锋利的姿态向上面递交一份完美的答卷,一份不能夹杂个人情感的答卷。
很多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纯粹,生活并不是纯净物,它参和了很多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和百分之一百的必然发生。
只不过碰巧,他们是那群让那些事情发生的人罢了。
不是不难受,但你得学会冷漠地区看待,同时守住底线,那就足够了。
“只要是命令,就应该被执行吗?”
风轻扬看着楼夜雪期许的眼神,没有表情,“是。”
他不能在事情发生之后还在跟楼夜雪说,其实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那样对谁来说都太残忍。
风轻扬相信楼夜雪能挺过去,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地长大,变得越来越出色。他会帮她,但不能让她对自己产生依赖感。因为太多东西,在这个地方不允许被分享。更艰难一些的时刻,她也必须学会一个人去面对。
楼夜雪惊呆地看着风轻扬的冷漠,那双深邃得似乎能直击灵魂深处的眼正散发着冷得骇人的光,陌生得让人害怕。
这个人,是原本就这样,还是我看错了?为什么那么,陌生!
楼夜雪近乎慌乱地从风轻扬的办公室逃了出来,再不走她都害怕自己会人不住冲上去揪着风轻扬问他为什么那么冷血。
接下来的日子出乎意料的平静,然而这样的平静却把事情推到了一个不可挽回的境地。
楼夜雪说服不了自己,而唯一的寄托的冷冷漠地在旁边看着,那种感觉要多讽刺有多讽刺。她的压抑在训练被放了出来,那种近乎疯狂的投入似乎让人一夜回到选训的时候,除了训练就什么也不剩了。其实生活本来就剩不下什么,固执那么多,感觉更像是一个悲哀。
楼夜雪躺在草地上,用手臂遮住还刺眼的阳光,剧烈运动过后,整个人晕得厉害。这样倒也好,起码没心思去想那么多。
近来她一直没有去找风轻扬,回想起来这段算不上长的恋情真像是烟火秀,看着好看,可是身在其中的人,都是不能抓住和了解的。她似乎不大明白风轻扬这个人,他很强,带着致命的神秘感,除此之外呢?本来就模糊的认识在那件事之后像是盖上了一层布,除了知道那个人还是他之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所以很多时候,她都想不清楚她到底是不能接受那件事的发生还是不能接受它在她和风轻扬之间发生,又或者两者都有。
这样的迷茫让楼夜雪不踏实,就算看着这个地方,也会觉得难受。心里隐隐约约生根发芽的念头渐渐清晰地长出了叶子,开花,然后,终于结成了果,大得让她无法忽视。
或许,真的该离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