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就会死,她也一样。
林依依几乎要跪下来求她,岑简汐才费了很大的力气,尽量跟林依依说明白,她们之间的一种病态的循环。
她们长期共生共存,导致她们之间形成一种新的循环系统,她如果死了,等于断了钟夏夜的呼吸源头。
而岑简汐必死无疑的原因,她是早起拿自己做实验的一批人,她也知道自己会死,所以当时才会和费慧竹合作,想的就是万一拼成功,她还有机会救女儿,没有机会,她也尽全力,也没有遗憾了。
但费慧竹为了钟夏夜,在她体内注射一种SSS+的病菌,这类病菌杀伤力极大,确实能够杀死体内任何病菌,但坏处在于,病菌肃清体内的其他病菌,会开始攻击宿主。
简单来说,消灭这类病菌的办法,就是消灭宿主。
在过去的日子里,她们活在罩子里,处于恒温的世界,可以保证SSS+不扩散,和体内的病菌保持一种互相制约的状态。
但是,当罩子打开细缝的那一天起,SSS+病菌开始侵吞体内其他病毒细胞。
岑简汐知道自己是必须死的,因为她不死,这种病菌完全占有宿主身体后,会传播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医生和林依依都震惊到不知该说什么,岑简汐能清楚地感知到体内的病菌作战,她的身体之所以之前看起来还不错,是因为两种病菌在对抗。
最近身体体征越来越不好,那意味着SSS+的病菌开始占上风,“在我死之前,我想见一下我的女儿,等我死之后,请把我冰冻,放置到极寒的地方,这是目前唯一能阻止病菌扩散的方法。”
岑简汐费力抬起手摸到自己的发丝,“麻烦你们,剪下我的一绺头发,给我的孩子。”
医生意识到危机感,连忙退出病房和院长打电话。
林依依愣愣地站在岑简汐身边,“你为什么选择现在说这个呢?”她揉了揉泛红的眼眶,“你可以早点说,我们就不会打开玻璃罩了。”
呵,岑简汐清冷地笑了,她活在罩子里,像是活在牢笼里,她早就厌倦了。
岑简汐想过报复社会,想过死也不说,但是,那死者里会有她的女儿,“我听说,现在已经有药物可以和α隐性基因抗衡了,是吗?”166小说
林依依沉重地点点头,将江知意研发的过程如实告知,岑简汐露出浅浅的笑,“算是我女儿救了你们一条命吧。”
林依依仍然难以置信,岑简汐竟然抱着邪恶的灭口的想法,“你不说的话,这医院所有的人,乃至更多的人,都可能死于SSS+病菌,你知道这有多严重吗?”
岑简汐脸上浮现的笑,有一丝诡异,像是厌世的绝望,又像是无可奈何的认命,“你说我有什么用呢?这是费慧竹的想法,我也不过是被操控的木偶而已。”
她怨恨这世界,周围没有人与她为善,她确实想过杀死所有人,因为她活得太累,有权有势的人都想办法打压她,他们只想强取豪夺,想把自己的一切占为己有。
这世界,人渣太多,岑简汐时常想,这世界需要一次大清洗,将所有的人渣都清洗出去。
关于费慧竹,林依依和岑简汐聊了不少,如今岑简汐也意识到,她曾经被费慧竹控制,但是她无法抗衡,“费慧竹的催眠手段很高明,几乎可以几秒钟就让我进入被催眠的状态。”
林依依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助警方完成取证,也告知岑简汐,“费慧竹已经自首,法律会给与她应有的惩罚。”
岑简汐却不以为然,在她眼里,费慧竹死上一千次都不够,“她迷惑了很多人,那些人心甘情愿拿自己做实验做到死,我算是幸运,还留下这么一口气,因为我对她的女儿有帮助,才能侥幸活下来。”
林依依好奇岑简汐为什么会选择今天说出这些话,岑简汐累得不轻,缓了好一会才说,“看你们给我输液,看得出你们真的想救我,也看在我女儿还有救的份儿上,所以我也救你们吧。”
林依依听得心酸,眼泪滑下来,“简汐,你怎么会这么想?别人不说,我对你,你不知道吗?我对你从没有变过。”
岑简汐只是苦笑着摇摇头,“我不信这世上任何人,我只想死前见见我的女儿,我的体内的SSS+很快就会彻底侵占我的身体,所以我今天见完我的女儿,请你们给我注射药物,结束我的生命,把我投放到寒冷的北极去,那样我才不会成为病原体。”
林依依大脑轰鸣,一时呆愣在原地。
岑简汐并不希望院方告知岑清伊真相,注射药物,会有个缓冲阶段,她在岑清伊面前,是自然的死亡。
至于遗体处理,她会签订协议书,由院方处理,所以岑清伊无权处理她的遗体。
林依依依照岑简汐的指示,剪下一绺头发包裹好,等岑简汐死后,转交给岑清伊。
院方很重视岑简汐的话,首先要确定真假。
费慧竹原想撒谎,但林依依告知她,岑简汐已经醒了,且承认了。
费慧竹便淡声道:“她说的是真的。”
薛高朋气够呛,“费慧竹,你到底还有多少没有交代?”
费慧竹又摇头,“没有了,这事儿我忘了。”
那态度分明是,作恶太多,我不记得自己做过哪些恶了。
“那你没想过,岑简汐死了,你的女儿也会死吗?”这话问出来,费慧竹不做声了。
费慧竹交代SSS+病菌的相关信息,院方结合岑简汐所说,她的身体反应与SSS+侵占宿主身体的反应一致,院长立刻召开会议。
江知意原本应该参加,但她主动拒绝,她现在的状态不宜参加正式的工作,“我也不想我的想法影响你们的决策,我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也对自己的专业能力有所怀疑。”
至于那是岑清伊的母亲,江知意倒是建议,岑清伊该作为知情者,“你们都不告诉她,未免太残忍。”
其实告诉岑清伊也解决不了问题,岑简汐本人并不想告知。
人为注射药物,在国外实行安乐死合法化的国家倒没问题,国内尚不可。
院方紧急汇报给市里,市领导开会,江松得知是岑清伊的母亲,听得也是心里头沉甸甸的。
岑清伊这姑娘啊,命不好。
市里为此开了一下午的会,最终结果是进行最后的观察,如果确实是SSS+病毒,那么准予注射药物,实行安乐死。
至于注射时间,由病人和院方共同商定。
“如果准予执行,那是不是该提前安排岑简汐和岑清伊的见面?”林依依提议,尽快安排她们见面,按照SSS+病毒发展的速度,一旦侵占宿主身体,那整个过程会非常快。
“这个费慧竹,我估计还有没交代的,你们再审问下。”江松眉头皱得很紧,“这事儿幸亏是岑简汐主动交代,后果否则不堪设想。”
武钢连忙说,“是啊,之前是薛高朋薛队他们在负责,我们也不知情。”
薛高朋被点名,林斯年坐在那,脸上有些挂不住,接过话说:“武队要是对我们的办事能力不放心,可以亲自来督导。”
“武队,这时不分你我。”许东晟肃着一张脸,“尽早落实,确保人民生命的安全。”
市里的会散了,林斯年这边单独开会。
武钢带着市局的人,一起参加会议,会上林斯年自然是没给薛高朋留什么脸面。
自己人打脸,好过别人动手。
眼见着林斯年批评得狠,武钢也没好意思多说,“那就通力配合,尽量早点把这个案子画个句号。”
许光伟这边能交代的都交代了,他的犯罪事实不容否认,关于指证廉程那一部分,需要证据证明。
现在证据没了,只能再从别处下手。
费慧竹这边,薛高朋表示退避,“武队,您亲自审讯吧,与费老过过招。”
许光伟的案件牵扯到了林立行,林立行为他提供了犯罪的场所,也就是那栋别墅。
林立行的好日子因此到头,重新被收押入监,张放倒是因此开心,他少了一大麻烦。
张放还顺便把之前整理的林立行犯罪事实发给岑清伊,岑清伊现在无心其他,随手转给薛高朋。
薛高朋有心多问几句,岑清伊一个字不回了。
薛高朋最后无奈地发了句:你接电话,我跟你说你母亲的事。
岑清伊接起电话,得知岑简汐醒的时候越来越长,但状态越来越不好,“她想见见你,我总觉得她状态不行,你最好是提早见她。”
薛高朋算是提前给岑清伊铺垫,营造出一种岑简汐可能不久于人世的感觉。
而在薛高朋打这通电话前,院方和岑简汐已经达成协议,将在岑清伊抵达院门口时,注射药物,药物从发作到死亡,有半小时的时间。
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是,岑简汐身体器官快速衰竭,自然死亡。
岑清伊现在的心接近麻木,但得知岑简汐的状态越来越糟糕,痛得她难以呼吸。
岑清伊拖着疲乏的身体,迷迷糊糊地下楼,怎么到的楼下都不知道。
拦车的时候,一阵风刮得她差点摔倒,路人眼疾手快拽了一把,“你没事吧?”
岑清伊摇了摇头,甩开对方,站在路边。
苏羡的车子出现的很及时,“哇靠,你果然在这里!”
苏羡昨天接到苏吟的电话,让她早点来找岑清伊。
苏羡昨晚应酬,醒酒就出门了。
早上先去院里报道,处理了工作上的事。
下午忙完赶紧溜出来,先一步去别墅区,发现人不在。
和苏吟琢磨半天,想起这个家来,苏羡来这边正好遇见。
“你怎么不接电话,信息也不回呢?”苏羡叹着气,将岑清伊拉上车,“你要去哪?”
“医院。”
“协和医院?”
“恩。”
之后苏羡再问什么,她都不吭声了。
苏羡透过车镜看后面的人,发丝随意地扎起,头顶还有两根炸毛不老实,眼睛又红又肿,声音像砂纸……人真的瘦了一大圈,这会儿看着依旧是帅的,但透着一股沧桑垂败的美感,让人觉得很不真实,仿佛岑清伊随时都会消失。
当岑清伊出现在医院门口时,岑简汐已经签完字,医生准备注射药物。
对于最后想见的人,岑简汐也只想见女儿一面。
“薛予知呢?”
“她在这里啊。”岑简汐淡淡地笑了笑,“你们看不见,但我看得见,她几天前就开始来接我了,你看,她就在窗边呢。”
林依依和医生虽然都是党员,无神论者,但……医院这种场所,很难做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
林依依有些毛骨悚然,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升上来,她轻轻叹口气。
注射药物的过程很顺利,岑简汐偏头看了一眼,跟医生说:“你们也不必自责,我和钟夏夜本就不该活到今天的,我死了之后,她的脏器也会很快衰竭,你们可以让她的家人提前做好准备。”
“如果你活着,她至少……”林依依的话被打断,岑简汐坦然道:“我醒了,便不会再被操控,我的信息素也不会为她所用,我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谁的药剂。”
苏羡愣是拽着岑清伊先去洗手间洗了脸,岑清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陌生。
苏羡站在旁边,哎了一声,“很陌生是不是?”
岑清伊没做声,转头往外走,苏羡叫住她,“我买了饭,你先吃点嘛。”
岑清伊没有胃口,甚至闻到气味会想吐,她推开ICU病房门。
见到母亲那一刻,她已经习惯性地扬起成人该有的成熟笑容。
只可惜,那双眼睛,红得吓人。
这一刻,心底明明都有许多问题,但谁也没有问出口。
岑简汐轻轻握住岑清伊的手,娘俩静静望着对方。
也不知是谁的泪水先溢出眼眶,最后岑清伊趴在岑简汐身上痛哭。
这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趴在妈妈身上哭泣,这也将会是最后一次。
两个人像是要把心底的悲伤全部哭尽,落日余晖散尽,病房里亮起灯。
岑清伊趴在床头,她实在太累,根本坐不住。
岑简汐的手落在她的脸上,“我的宝贝。”
“恩。”
“你恨妈妈吗?”
很早之前是怨恨的,但不知何时,这份恨意消失,“不恨。”她现在恨一个人的力气都没了。
“妈妈很想和你一起出去走走。”岑简汐唯一的愿望,但没有办法实现了。
岑清伊不知情,认真地说:“等你好点,我带你去世界各地。”
“宝贝。”
“恩。”
“咱家的钥匙,被我放在秦观园林正门扶手对应的方砖,你数到第六块,用力往里按,里面会有个小格子,里面有钥匙,除了钥匙,还有些别的,你记得都拿出来。”
“等你好了,你拿。”岑清伊枕着岑简汐的手,或许是天生的血缘关系,这一刻,岑清伊稍微的安心,绝望被余晖照着,她还能看见自己的世界里有一束光。
“能叫我一声妈妈吗?”岑简汐噙着笑,声音很低,似乎费了很大力气,她的气息有些急促。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去叫医生。”岑清伊要站起身,却被岑简汐抓着指尖。
岑简汐食指勾着她的指尖,呢喃道:“别走,妈妈想看你。”
岑清伊跪在床边,岑简汐轻轻地舒口气,眯着眼睛缓缓道:“给妈妈说说你去过最漂亮的地方,好不好?”
岑清伊的泪水止不住,她根本开不了口,她挣脱开岑简汐的手,“我先去个洗手间,回来给您说。”
岑清伊忙不迭地跑去洗手间,疯狂地洗脸,掩盖哭红的眼。
哭声快要压制不住,她放着水,双手掩面,痛苦压抑地哭了几分钟。
岑清伊快速整理好心情,抹去眼泪,走出洗手间。
病房里传来尖锐的长鸣,岑简汐床头的机器屏幕,曲线开始进入直线,代表着生命的终止。
岑清伊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那一声妈妈,到底是没有喊出口,成为终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