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一尺长宽的窗子射进来的阳光,可以看到这个男子微笑时露出的牙齿上一层厚厚的黄色牙垢。
就算是隔着半丈的距离,秦义也还是闻到了他说话的臭味。
秦义讲那碗自己不吃的一堆黑糊糊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端给了这个男子。
“多谢了!对了,你是什么罪名被关进来的?”男子一边吃一边问道。
他吃的津津有味,似乎很是享受。
“殴打海宁卫官兵。”秦义答道。
男子停了下来,然后将还有半碗吃食的东西放回秦义的牢房。
“兄弟,你胆子够大。不过你可是惨了,海宁卫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你会被他们给弄死在这牢房里的。这里的饭我不吃了,你吃,咱们到了下面,也要做饱死鬼。”男子叹道。
“无妨。你吃吧,我关押不了多久的。那些人会要磕着头请我出去。”秦义说道。
“兄弟看来上头有人。还是有人好办事啊。想我李长祥被贼人所害,还不知道要被关押在这里多久!”原来这个男子叫做李长祥。
“李长祥?”秦义疑惑的问道,这个名字他有点熟悉。
李长祥惊奇道:“莫非这位兄弟认识我?”
秦义仔细想了下,并不能想起什么,只是对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应该是在间谍司的情报或者哪个公文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记不起来。有点熟悉这个名字。”秦义如是说道。
“哈哈哈,无妨。还未请教这位兄弟贵姓?”李长祥拱手道。
秦义看此人除开脏兮兮,举止行为都不似市井中人,十有八九是一个读书人,只是不知道为何深陷这钱塘牢狱之中,看来还被关押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等自己出去,就顺手救一下他。
“秦义!”秦义回答道。
“咳,咳,兄台别开玩笑。噢,你是和国公爷同名同姓。”李长祥恍然大悟的道。
秦义一笑,没有答话。
聊到了秦国公,李长祥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
“在北京的时候,可惜没有看到秦国公。不过那时候都顾着逃命,谁也顾不上别人。后来听说秦国公带着大军跑去了天津,我本来想要跟随的,但是奈何我已经往南跑了,再往回跑只会落入闯贼手中。唉,你说要是我当初和国公爷一起跑,现在能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吗?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李长祥恨道。
“秦兄弟可否见过秦国公?你们两个同名同姓,要是见面的话,应该很有趣吧!”李长祥说着大笑道。
“嗯,见过!经常看到!”秦义说道。
“那他可认识你?”李长祥好奇的问道。
“认识啊。我两经常喝酒来着!”秦义道。
“看来你身份也不一般,关在这里应该会让这钱塘县令倒霉的!秦兄弟,若是你能顺手将我捞出去,我一辈子感激不尽,我毕生才学不想浪费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之中!”李长祥突然恳求道。
“你为何被关押在这里?”
“京城沦陷,我就来到了这南方,我有进士出身,又在进城当过一段时间的官,来这南京,只要在吏部报备,能发往哪里为官是迟早的事情。可我无意为官,又从来没来过这江南,就打算先游历看看风景,这一游历就是五年,期间回了一趟四川老家。
从四川老家又顺着长江而下,之后直接来了这钱塘,打算观看钱塘大潮,结果与城中见一衙内居然直接在街上调戏民女,还叫嚣着要抢回家中。我辈中人,只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于是就出头为那女子做主,言语不和之下,与那衙内打起来了。
被抓进了府衙,才知道这个衙内是钱塘县令程远龙的儿子,我自知这些坏事了,可我又没有人脉帮我运转,只得吃了这个亏,被关押在这牢房之中快一年了。”
李长祥苦笑道。
“又是程远龙,程远龙这个县令做的还真是天怒人怨啊!”秦义说道。
“我在江南看得多了,吏治腐败已经不像样了,再过几年,这南方流民恐怕也将四起了。南京的老爷们看不到民间疾苦,不了解基层的腐败,整天沉迷在南京十里秦淮的靡靡之音中,怎么能了解民间百姓的苦难呢?就算朝廷派御史下来视察,御史也和地方官员沆瀣一气,收受贿赂,将不真实的情况上报给朝廷!虽然经历了北疆沦陷之疼,可南方官吏没有吸取教训,更加糜烂腐败!这些都让人忧心忡忡啊!”李长祥说道。
“不过,我在四川、湖南两地倒是看到了希望。两地吏治清明,四川巡抚夏允彝下重典惩治腐败,而湖南方面总督何腾蛟也是对贪官污吏以及庸官惩治力度非常的大。两地的吏治可谓是焕然一新,日后全国都可以推行这种模式!”李长详说道。
南方各省的腐败,确实已经不像话了,秦义自然是清楚一二,福建、浙江、南直隶各州府,还有广西、广东这些省份,吏治腐败的情况恐怕不会比崇祯年间的北方各省差。
吏治改革已经到了不得不进行的地步了。此事秦义打算回到南京,和史可法等人商量一下,乱世用重典,一个好的吏治环境,才能让百姓富强,国家强大。
两天的事情,秦义和李长祥两人一直在谈论着各种事情,李长祥也一直觉的这个年轻人是和秦国公同名同姓的人,丝毫没有往眼前的人是真秦国公这件事上想。在他的心底认知中,秦国公怎么会被进牢房?
这两天,浙江千户所命人送来的饭食,这让李长祥也跟着大饱口福,秦义则是庆幸不已,不要吃那个黑糊糊牢饭了。
“这牢饭到底是什么,怎么永远是黑糊糊的一坨?”秦义看着李长祥还是吃的这么起劲,忍不住问道。
“芋头,没刨皮的!这东西插根苗下去就能长一大堆,便宜!”李长祥说道。
“你的吃不吃?”李长祥直接问道,两日来,两人已经很是熟悉了。
“你吃吧。这东西看着真吃不下,而且还散发着臭味,没有一点芋香,这真是芋头?”秦义道。
“煮出来放久了了自然就有臭味了,好歹还能吃!”李长祥不以为意。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过真到了战场上,秦义也是那种什么都吃的人。此时,秦义根本没有任何的担心,所以干嘛要作贱自己吃发臭的芋头。
秦义是真的被海宁为的那个千户给遗忘了,钱塘西城的驱逐贫民让他十分的忙碌,那些刁民居然还敢反抗,被他带着海宁卫的士兵一番冲击,死了几个人,这些贫民就全都老实下来。
看着那些哭丧着,拖家带口离开西城,走出钱塘城的百姓们,站在西城城门口的嬉笑吵闹的海宁卫士兵和这些带着行李走出城外,踏上一条死亡之路的贫民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出城的队伍气氛悲哀,许多人都在低声哭泣,他们被驱赶出家园,被驱赶出钱塘城,走出城外,将会无法左右自己的死活。
踏出城门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半只脚踏入地狱了。可不管是海宁卫的士兵,还是前来监督观看的钱塘县衙的官吏,都是一脸讥笑的看着这一幕,他们心中并没有丝毫的怜悯。
地面上传来的隆隆声让站在西城的这些海宁卫士兵们色变,越来越大的隆隆声,让越来越多的人发觉了异常。
“地震了吗?”有人感受到地面的颤动,苍白着脸对身旁的同伴问道。
钱塘城中许多人感受到了地面颤动,慌乱的跑出房间。
西城的感受尤为强烈,许多出城的西城百姓都停止了前行。
“是马蹄声,这声音不下于万匹!快,快关城门!”海宁卫的千户愣了片刻,终于唤醒了他以前在战场上的记忆!
城墙上的士兵站在高处,早已经看到西城的道路上,那一支密密麻麻的队伍,遮天蔽日,踏着漫天的尘土而来。
这一幕,让这些没有上过战场的士兵们吓得目瞪口呆,更有甚至,已经丢下了武器,躲在了桌子上瑟瑟发抖,口里不断的喊着:“敌人打进来了!”
海宁卫千户喊要关城门的声音已经被隆隆的马蹄声掩过去了,这个千户不带不带着自己的人上城墙去关城门。
城门口出城的西城百姓,纷纷涌进来,慌乱一片,海宁卫的士兵也来不及去阻挡,他们自己都是处在慌乱之中,许多人已经拔腿跑路了。
城门终于缓缓的关闭,千户看到城外一线黑色的战马骑兵队伍,脸上的汗水直流,这些骑兵是什么军队?这气势汹汹,似乎来者不善。
秦义也感受到了这隆隆的地面震动,李长祥也感受到了。
李长祥惊愕道:“地震吗?”
秦义笑道:“不是,是骑兵!大规模的骑兵!大概在一万规模!”
“钱塘哪来的骑兵,看来是从南京那边过来的,只是将骑兵开赴到这钱塘来做什么?”李长祥疑惑的说道。
“我猜,大概是来夷平海宁卫的吧!”自己一干属下的秉性,秦义还是略知一二的,为了给自己出气,海宁卫恐怕将会要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