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史可法秘密前往浦口和马士英商谈的结果从浦口传回南京后,举城震动。
“这么大的事,马士英和史可法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们两个想要抓朝政吗?”钱谦益在自己的府邸大怒,堂中汇集的是东林党在朝的骨干,吕大器、张慎言、姜曰广等人俱都在场。
“不行,我们奔波半月有余,如今南京、江浙地区的官员士绅都是要求立潞王,况且桂王在广西,迎立桂王之事万万不可答应!”钱谦益怒声说道。
“史可法回到南京了没有?”
“已经回到了南京了!”吕大器身为兵部侍郎对于史可法的行踪还是知晓一二的。
“诸位,可否现在就去随我去见史可法?我要质问他一番,他和马士英两人就这样决策了迎立之事,是不是想做我大明的权臣,打算一手遮天!”
东林党人彻底的沸腾了,不管官职小的、大的都要去兵部和史可法讨一个说法。
就当群情激奋,众怒沸腾之时,堂中某个角落里一道且慢的声音让钱谦益府中的喧闹之声骤然而止。
声音还略显稚嫩,众人注目看去,果然是一个少年郎。
少年眉目清秀,目若朗星,身穿玉色生员衫,手中折扇轻摇,缓步走道大堂之中。
这是谁家的少年郎?如此翩翩少年,真乃少见。
少年十三四岁,却已有几分潇洒气质,少了几分童稚。
“这是夏瑗公之子!”有人认出来场中的少年郎,开口说道。
“噢!莫非这便是传闻在六七岁时,这个“总角小童”便可洋洋洒洒写出数万言的诗赋古文来,而且“下笔立就”,“奇丽可观”,于是,惊叹不已的人们又送他一个美号“神童”。老儒生陈继儒在《夏童子赞》里称许他:“包身胆,过眼眉,谈精义,五岁儿。,让“几社”(夏允彝所创立的学社)中人称为小友,视之为通道中人的夏完淳?”有人惊奇道!
“哈哈,正是此子,我作为此子的老师,经常和其争论疑难问题,此子精通学问,常对我的话题一一反驳,弄得我哑口无言!”这位说话的在场的人都认识,此人是复社的领袖陈子龙是也!
“往日,只听神童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但是这份气质,便已担当的起神童之名了!”
众人停下了脚步,停止了喧嚣,话题全部转移到了场中的这个偏偏佳少年的身上。
夏完淳的父亲夏允彝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对夏完淳训斥道:“存古,速速回来,休要无礼!”
夏完淳笑了笑:“父亲,我只想说几句话给在场的滚滚诸公听!”
若是换了平常的少年在此,在场的这些大佬们,定然会无视,只会当做笑话一笑了之,而夏完淳却是名声在外,素有神童之称,而且其师更是复社中大名鼎鼎的陈子龙,其父也是几社的创始人,数位东林中的大佬也是对夏完淳以前也是赞赏有加。
士林对于晚生后辈的提携一直都是有着佳话流传,以至于提携后辈成了这些早已成名参赞国家政务的官员们喜爱做的。
此时听到这个少年郎居然有几句话要对在场的众人听,众人不免来了兴趣了,“瑗公,让令子说说无妨!”有人拉住夏允彝劝解道。
“犬子胡言乱语,不堪入耳,恐污了诸公的耳朵,存古,还不速退下!”夏允彝自己生的儿子他自己清楚,夏完淳生性正直,通四书五经,明天下诗文,懂古往今贤的大义,胸中有着一股浩然之气,而耿直的性格,也让他对于错误的事物,常常看不下去,必要时非得出来指责一番。
这个时候,这小子站出来,绝对是没有什么好话的!
夏完淳对夏允彝道:“孩儿若是不说出来,只恐我江南也沦难!”
夏允彝就知道要坏了,上前就要拉住夏完淳,夏完淳却飞快的吐出自己想说的话:“诸公当初不让立福王,为什么不让立福王,大家心中已经有数,但是现在又不让立桂王,这让天下人怎么想?让朝中百官怎么想?衮衮诸公难道就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吗,潞王……”
夏完淳被夏允彝按住了嘴,然后拖到了角落里,让他闭嘴。
夏允彝赶紧给众人赔罪,而大堂中却很安静,钱谦益斥道:“我等难道还不如一个无知少年看的透彻吗?胡言乱语,真以为我等是白活了?”
东林不让立福王的原因,就是因为和东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可都不是什么好事,是从朱常洵这个老福王与东林党的恩恩怨怨,是非曲折,这其中牵连几十年,而若是让朱由菘登基,对东林会非常的不利,甚至会遭打极大的打压!
原本的初衷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说到底,潞王只是东林推出的一个对抗福王的旗子,现在史可法和马士英支持福王的人,要立桂王,那么潞王这颗棋子也就没用了,福王也不拥立了,这场定策之争便已经结束了,毕竟桂王没有和东林有什么祖辈恩怨,立桂王符合东林的利益!
张慎言本来站起来的想要去兵部找史可法麻烦的,现在又走回位置,端起茶盏,状若无事的喝着茶。
场面一下活络了起来,被夏完淳这一下点醒,众人也是完全无地自容,于是一群群官老爷们纷纷脸不红心不跳的继续说着别的事,丝毫不在提刚才还群情激奋要去兵部的事情。
仿佛刚才的事没有发生一样。
夏完淳被陈子龙按在角落里,陈子龙先是给了夏完淳几个暴栗:“以后说话小心点,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该说,这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木秀于林风必摧,你已有神童之名,今日之事虽然不会被世人知晓,但是这里在场的衮衮诸公,哪个不是身居要职,他们虽然嘴上若无其事,不会和你计较,但是你确确实实是让他们这么多人损了面子了,你的形象在他们的心中就是一个空有学问,却不知处事,充满着棱角,需要好好打磨的形象了!”
夏完淳却丝毫不在意:“我知不知为人处事,先生知不知道?”
“你为人处事这套不会比你父亲比我低,但是你今日这番话确实不该说?”
“不说出来,就让这这么多人前往兵部,推翻兵部尚书商议好的迎立桂王,然后朝着继续争论不休,以致百日、千日、万日无帝,从而李贼南下却无人主事,这样的局面先生就想看到吗?”
陈子龙一时哑口无言。
“先生,我这是大义,牺牲我的形象算什么!”末了,夏完淳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陈子龙实在无语了,夏完淳这一番话说是对也确实是对的,但是这一番确实让夏完淳在朝中大佬心中地位下降了几个等级,这样的后果则是以后会对夏完淳的仕途造成影响。
“嘿嘿,想不到,我今日也阻止了一件大事,先生,你说我这是不是算作报国?”夏完淳一脸的得意笑容。
陈子龙知道夏完淳一门心思的报国想法,说道:“当然算作,避免国家的继续下去的党争,你已经干了一件大事了!”
“哼,这还不够,我的梦想是收复沦陷的北土,中兴我大明。如那龙虎将军一般,杀尽闯贼,阵斩十万!如今的世道,好男儿不是坐在朝廷之上耍嘴皮子,而是拿起刀枪,收复北疆!”夏完淳激动的说道。
陈子龙却被说的脸一红,自己不正是在这朝堂之上耍嘴皮子吗,心中想着夏完淳这小子肯定是故意说这样的话。
夏完淳看着陈子龙窘迫的脸,一脸的笑意。
夏完淳看着钱谦益站了起来,看似有话说,心中却在想着先生陈子龙的话,自己让这些大臣对自己降低了好感,但我又何尝不是对这在场的东林党人降低了好感,一群无耻空谈误国之徒罢了,反而处处有他们在蹦跶,位居高位,不思进取,尸位素餐!
钱谦益的站出来,再一次让众人目光看向了他,钱谦益咳嗽了一下示意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诸位认为迎立桂王如何?”
“折中方法可取!”有人说道。
“桂王乃是神宗之孙,光宗之侄,熹宗,思宗堂兄弟,与福王在伦序位置上论亲疏,相差无几,可立!”
“桂王贤惠,遇事果决,当机立断,是有国君之象!”
夏完淳听得满堂的奉承之言,心中一阵恶心,同时再一次对这满堂的诸公感到厌恶,父亲和先生这样的人为何要掺合进这样的党派之中?
“休要将我和那些阿谀奉承的相比,也不要把你父亲想的他们这般,这满堂的大臣们中,有节操、正义的不在少数,不要一概而论!”陈子龙看出了夏完淳眼神中的厌恶的感情,出言训斥道。
“什么遇事果决,有国君之象,真是扯淡。桂王还在广西,还没来南京,就开始拍马屁了,马屁精果然是古往今来最不缺的!”夏完淳讥笑道。
也幸亏两人的谈话的声音小,若是夏完淳的这番话被刚才说这些话的人知道,夏完淳定然会沦为攻击的对象。
拍了一番马屁,钱谦益再一次开口说道:“那么便由我去兵部走一趟吧,对于迎立桂王我们没有意见,而且还应当早日出发,迎接桂王来京,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帝当早日登基!”
“这幅仿佛为国着想的嘴脸真是看不下去,先生,我先走了!”夏完淳看着钱谦益那一副大义凌然的嘴脸,对陈子龙说道。
看着夏完淳远去的背影,陈子龙叹息一声:“少年意气,血气方刚,还是缺少磨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