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涧鸣被秦拂压着练了一上午的功, 两个大人躲在院子的阴凉里喝了一上午的茶。
期间,天无疾被迫旁观了秦拂教徒弟的路子有多狂野。
姬涧鸣那小小的孩子顶着大太阳扎马步扎了整整一个时辰,整个人热的小脸通红, 秦拂还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的动作,活脱脱一副严师模样。
一旦姬涧鸣有哪里做错了或者松懈了下来,秦拂的剑鞘就会毫不留情的落下。
天无疾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简直是活生生的虐待儿童现场。
可偏偏这师徒两个没一个觉得不对。
秦拂仿佛潜意识里就觉得这小的一个凡人孩子就该这修炼, 而姬涧鸣那小子不知道心里面憋着什韧劲,明明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了, 仍旧不开口撒娇求师尊。
天无疾自认自己冷心冷肺, 可这个时候也觉得自己快看不下去了。
他难得良心发现, 开口帮姬涧鸣那小子说好话:“阿拂,涧鸣刚开始打基础, 这练下去不行的,是教徒弟, 又不是罚徒弟。”
可他话音刚落下,那师徒两人齐齐抬起头, 面上是一模一样的疑惑不解。
秦拂茫然的异常真实,“啊?可修炼不就是这样吗?”
姬涧鸣一脸不在状态:“咦?师尊不是正好好教我吗?怎么罚我了?”
个人的对话仿佛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那师徒二人一模一样的表情看着他, 活脱脱把他衬成了一个不安好心的外人。
这两个人简直是天生的师徒。
连他帮的人都完全不理解他, 话里话外觉得自己师尊这教他简直再正常不过。
这师徒两人这个时候倒是一心。
天无疾被迫闭嘴。
他又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秦拂虽然教徒严苛到不近人情, 可却极有分寸。
她对姬涧鸣的极限把握的非常精准, 每每都是卡着极限才让他休息。但姬涧鸣的休息就是盘坐于蒲团之上体悟天地灵力,以力竭之体尝试引气入体。
竭之后再尝试引气入体必然没有全盛状态下尝试引气入体来的快,可力竭之后再体悟灵力却能让人对灵力的把握更为精准, 一旦引气入体成功,这小子修炼的速度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天无疾看的若有所思。
修真界教导刚入门的孩童,通常是先教授入门心法,等孩子吃透心法之后再教引气入体的口诀,最后由长者护持让孩子尝试引气入体,有了这些基础,才会教剑法剑招。
这样做也是最安全的,也是能让幼童最快引气入体的办法。
可秦拂却完全是反着来的。
她先教剑法剑招、让孩子扎马步强身健体,这颇有些凡间武者带幼童入门的路子。孩子竭间隙,她又教引气入体,既不护持孩子,也不教入门心法,似乎是完全不急着让孩子成功引气入体。
这颇有些……以武入道的意味。
然后天无疾就想起来了,秦拂自己本就是用一本凡间剑谱以剑入道的,她靠着那本剑谱入道筑基之后才被墨华带上山,自然不懂得修真界的幼童该怎么入道。
今看来,她也想让自己的弟子以武入道。
修真界鲜有以武入道的修士,有些家底的修士都不会让小辈以武入道,为走这条道完全就是在踩钢索,是能平安过去必然力压同期修士不假,可若是摔下去了也就是尸骨无存。
大道千,这是一条最偏最险而且回不了头的。
不过,姬涧鸣日后如果走杀的话,秦拂现在带着他以武入道也算是事半功倍。
就是,这小子日后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秦拂教姬涧鸣以武入道的路数也不是寻常的路数,应该是她拿自己毕生走过来的经验结合修真界其他路数琢磨出来的,她走通了,并且从中得利,这才带着姬涧鸣再走一遍。
但秦拂走过来的路,岂非常人能扛得住的。
换个人重走秦拂的路,早就尸骨无存了。
也亏得姬涧鸣这小子从资质到韧性一样都不缺,才能由得秦拂这样折腾。
从这一点上看,这师徒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简直是天生的师徒。
天无疾这想着,再看向累的气喘吁吁还打坐的姬涧鸣时,心里那一丁点儿的同情也给磨灭了。
呵,天生的师徒,合着原来他才是那个外人。
秦拂走过来喝茶,天无疾拖着下巴看她,突然说:“阿拂,浴佛节在即,菩提城这热闹,只闷在这院子里岂不可惜?我们出去逛逛何?”
秦拂为难:“可我还在教徒弟,修炼最忌半途而废。”
天无疾眼睛也不眨的给一个六岁小孩下套:“我说我们出去,又没让那小子出去,这小子自然可以留在这里继续练,我们没必一直陪着他啊,修炼路上若是这点儿自律都没有,还不不收他呢。”
秦拂:“……”这听起来似乎是很有理,可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可天无疾没给她细想的机会。
他轻嗅了一下,闭目说:“是燃香的味道,外面应该开始了,我们得快点儿了!”
于是,秦拂什都没想明白,糊里糊涂的就被人给拽了出去,秦拂只来得及给自己那小徒弟留下一张纸条。
他们出去之后不久,闭目打坐姬涧鸣睁开眼,肚子一阵咕咕叫。
他摸着肚子,边抬起头边委屈的说:“师尊,我好饿了,能不能吃完再练啊?”
头抬起来的时候,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没有。
姬涧鸣一脸茫然。
下一刻,一阵风吹过,把石桌上一张纸条吹到了他面前。
姬涧鸣抓住,展开。
只见那纸条之上用古语龙飞凤舞的写着“师尊外出事忙,自督促,不懈怠。”
姬涧鸣一字一句的读完了那张纸条,随即,肚子又是咕咕一声。
小小的孩童站在院子里沉默了半晌。
他想,自己的师尊大概是忘了她这个连引气入体还没成功的徒弟是不能辟谷的。
……
秦拂他们出了院子,径直往昨天佛子讲经的地方去。
天无疾奇:“一个剑修,听和尚讲经有什意思?”
秦拂随口道:“大道千,殊途同归,佛子修为高深,我听一听自然会有收获。”
其实还是昨天那个梦的原,在此之前她只觉得佛子圣洁佛,可做了那个梦之后,她却觉得佛子也是个可敬的人。
这样的人,自然值得敬仰。
而且,自她莫名遗忘话本的内容之后,她第一次想起话本中的只言片语是在天衍宗妖族少主仲卿逃离那夜,那次是她自己强行内视识海寻找记忆,而这一次她再次回忆起话本的内容,却是她主动想起。
她想知道这究竟是佛子的原还是她自己的原,若是有可能的话,那被她遗忘了的关于话本的记忆还有没有被找回的可能。
秦拂边走边沉思,天无疾在一旁却突然说:“若是我活的够长久,说不定日后也能听你开场讲。”
“我讲道?”秦拂失笑,“觉得我像是道法绝伦到能讲的人吗?”
天无疾却笑:“阿拂,别看轻自己。”
他悠然道:“今天你教姬涧鸣那小子的路数,不属于天衍宗,完全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路数,能教出自己路数的人在外面完全能开宗立派,所以假以时日你为何不能讲呢?”
秦拂没当真,摇头失笑。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佛子讲经的玉台,他们到的不算晚,但整座玉台早已经被围的人山人海,秦拂他们眼看着找不到位置,就还想去昨天的高塔。
然而他们刚转身,一个青衣光头的和尚就拦在了他们面前,正是见空。
见空朝他们合十行礼,温和:“两位施主,佛子给二位留好了位置,请随我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跟着见空走了过去。
见空带着他们径直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又越过早已坐满的蒲团,秦拂这才发现,在离佛子最近的位置,居然有两个空蒲团没人坐。
见空说:“二位施主坐在这里便可。”
秦拂讶然。
而见空的话一出来,旁边的信徒纷纷转头看向他们,特别是看秦拂二人。
一旁有人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半抱怨半开玩笑:“见空法师,我等夜半更的就等在这里,就这样有的人还连位置都没有,今这二位友来的这样晚却有这样好的位置,见空法师也太偏心了啊。”
见空不卑不亢的说:“这二位是佛子贵客,于禅宗有恩,莫说佛子讲经,就是浴佛节大典,这二位的位置也该与佛子平起平坐。”
见空此话一出,围观者顿时哑声,一个个都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们,一时之间拿捏不出能让见空说出这样话的二人到底是何等身份。
对禅宗有恩?能和佛子平起平坐?
佛子的地位在菩提城如此崇高,那得是多大的恩情才能和佛子平起平坐?
莫不是禅宗灭门被这二位挽狂澜给救了?
不至于吧?
可见空也没有多解释,冲秦拂他们行了一礼之后就告退了。
秦拂被人围观,面色都没变一下,径直拉着天无疾坐下。
她这辈子没少被人这打量,这点儿场面不至于让她变色。
既然佛子给他们留了位置,不管出于什原,他们坐下就是。
她只是在心里觉得佛子太过客气了,他们只不过是送了颗佛珠回来,怎么在他嘴里就恩情大到能和佛子平起平坐了?
有刚刚见空石破惊天的一番话在,虽然试探的目光不曾少,但也没人敢惹他们。
这里是禅宗地界,他们是佛子亲口承认的座上宾,想招惹他们,除非做好了此生不入菩提城的打算。
秦拂安之若素,直到讲经开始,佛子登台。
秦拂这辈子没看过一页佛经,这次来也是想探究自己那个梦的由来和佛子本人有没有关系,本来也不是来听经的。
可真的听起来的时候,前半段她还心不在焉,后半段她就逐渐入了迷。
佛子讲经不紧不慢,也没什特别的技巧,可他这个人仿佛天生就带了悲天悯人的气质,芸芸众生,只要看到他,都会不自觉的被他吸引。
这种吸引与情爱无关、与容貌也无关,就仿佛是活物天生渴望阳光一般,这是对美好事物的一众向往。
昨日高塔之上,阿青说她身有佛性,所以容易被佛子吸引。
可她现在却觉得,哪怕她没有佛性,听他讲了一场经也会不自觉被吸引。
她越听越认真,最后逐渐入迷。
此,她也没看到天无疾在某一刻突然抬头,随即突然冷下来的神情。
直到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这里平静而神圣的气氛。
“大魔!有大魔掳走了城里的孩子!”
秦拂猛然抬头,神情瞬间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