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仁口中的那家人的女儿, 前脚才因为患上了水痘不治身亡,后脚秦戮便感染上了天花,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儿?
顾砚书曾经见过了太多太多的巧合, 特别是在末世之后, 许许多多的阴谋诡计,最后都被“巧合”二字掩盖。
故而对于顾砚书来说, 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便是“巧合”。
现在在听完兴仁描述后的第一时间, 顾砚书便察觉到了不对:
“事情过于凑巧便是刻意,去查。”
“是!”
兴仁本就因为秦戮感染天花之事心有愧疚,现在听闻顾砚书的吩咐, 先不想便应答了来。
转身便准备去将在阳临县遇到的那家人查个底朝天。
结果还没走出去两步,便被顾砚书给叫了回来:
“你回来, 止戈去。”
“王妃?”
兴仁略有些错愕地看顾砚书, 心中有些发虚。
王妃以前从不会去过问下发的命令是由谁去完成,现在却专门指了止戈, 是否说明,王妃对他已经……
“你现在的模样, 最紧的还是好好休息一些时日, 别到时候王爷好了,你却病倒了。”
顾砚书几乎一眼便看出了兴仁心中所想, 微微叹了口气,难得给了解释:
“况且刚刚在来的路上,溢州知州便说阳临县疫情严重, 调查此事,免不得需去阳临县走上一遭,你还未接种牛痘, 现在去阳临县,容易被感染。”
“是,多谢王妃体恤。”
兴仁原本想说自己不需休息,但在听到顾砚书提及牛痘之事后,还是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毕竟兴仁没有忘记,他在要求接种牛痘之时,太医们拒绝他时所用的说辞。
兴仁顿时便明白了:早日将身体修养好,早日接种牛痘,没有被天花感染的后顾之忧,才能更好地为王爷与王妃做事。
这边止戈上前拍了拍兴仁的肩膀,让他回去先好好休息两日,其他的事交给他便可,便直接带着人去了阳临县。
虽说顾砚书对接种牛痘可以预防天花感染一事言之凿凿极为笃定,但本着严谨负责的态度,太医们依旧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定论,而是决定先试验观察一番。
而在此之前,像顾砚书与于立人这般曾经与秦戮有过密切接触的人,被采取了隔离措施,不被允许离开秦戮所居住的宅院。
对于这一点,顾砚书倒是没有任何不满。
即便太医没有这样的求,在秦戮痊愈之前,顾砚书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他第一次见到自家小鹿如此虚弱的模样,不亲眼见人好转,他又怎么能够放心?
不知道秦戮是因为自身免疫力足够顽强,还是因为见到了顾砚书,心中多了一股前未有的求生欲。
自从顾砚书递到溢州之后,秦戮身上的病情便一日一日好转了起来。
精神头一日比一日好,清醒的时间也一日比一日更多,就连身上的脓疮疱疹,逐渐开始结痂脱落,长出了粉粉的新肉。
太医们的动作快,没几日的功夫,便确定了接种牛痘的确可以有效地预防天花感染这一事实。
不仅如此,在这段时间里,太医们还根据顾砚书所提供的方法,对牛痘疫苗进行了几次改进。
现如今接种牛痘疫苗,比当初顾砚书简单粗暴地直接用牛痘脓液的办,安全性又向上提高了好几个台阶。
在消息传出后的第一时间,兴仁便带手底的人找上了太医,求接种。
这一次,太医倒是没有再拒绝兴仁了。
不仅仅是因为牛痘疫苗有了不小的改进,更是因为自从顾砚书到了之后,秦戮身体日渐好转的消息传出,兴仁的精神头也比当初好上了不少。
现在兴仁比起当初在京城的时候,虽然也瘦了好几圈,但却没有当初那股摇摇欲坠,仿佛风一吹便会倒的模样。
在兴仁等人接种的同时,顾砚书也不忘让溢州知州向溢州的老百姓们宣布牛痘疫苗可以预防天花感染的消息。
自从秦戮确诊之后,为了防止疫情扩散,溢州早已进入了城门紧锁,许进不许出的状态。
虽说现在不像是后世那般依赖往来贸易,每个城池的人几乎都可以自给自足,但这样一直紧锁城门,不是什么长久之际。
长此以往,不仅仅会给溢州内的商户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同时也会给百姓们心中带去一股得不到自由的压抑感。
现在顾砚书就已经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溢州内空气中所散发出死寂,若是不能及时引导,或许会让溢州成为一个犯罪高发的地带。
更别说现在已经临近盛夏,过了夏日便是秋,秋日不仅是丰收的季节,是秋闱开始的时候。
今年又是三年一次的殿选,秋闱来临之际若是溢州依旧城门紧锁,溢州的学子便只能再等一个三年。
三年复三年,对于赶考的学子们来说,又有几个三年可以等去?
全员接种牛痘,早日打开城门,恢复溢州与其他地区的往来是势在必行之举。
现在告诉百姓们牛痘疫苗的消息,早日接种,便能早日打开城门,对于溢州的百姓而言,是一件益事。
厉王府中的侍卫以及皇帝派来的御林军对牛痘疫苗的接受速度过快,让顾砚书曾经一度有了错误的认知,以为天齐的百姓对于牛痘疫苗的接受程度也不会低。
但到了溢州知州正宣布牛痘疫苗的消息后,顾砚书才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这般简单。
溢州不是京城,在溢州没有《京都日报》这般,可以引导百姓舆论的权威存在。
再加上这些日子城门紧锁,直接让百姓们心中的压抑与反抗到达了顶点。
现在牛痘疫苗的消息一经传出,城内便流言四起,那是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这牛痘疫苗并不成熟,朝廷就是想用他们来做试验的。
有说着牛痘疫苗根本不是用来预防天花,而是毒药,朝廷这是想要直接将溢州的人全都杀死,永绝后患的。
还有说着牛痘疫苗既然这么神奇,可以预防天花,怎么厉王殿下如此尊贵的身份没有用上,感染上了天花?
……
无论是说什么话的,其中心思想都只有一个:
拒绝接种牛痘疫苗!
当然其中有对朝廷比较信任的人群,说他们相信牛痘疫苗的确可以预防天花,但他们还是先先观察一。
等到其他人先接种,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他们再去接种。
这些言论一经传出,可把太医们给气了个够呛:
这些百姓都是些什么意思?
还用他们做试验?
厉王府中的侍卫包括厉王妃在内,哪个不是在牛痘疫苗被提取出来的第一时间便接种了?
做实验哪里还轮得到上他们?
还有更可笑的,便是说这牛痘疫苗是毒药的。
朝廷若是真想杀了整个溢州城的人永绝后患,皇上用得将大半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派来?
直接一道密旨屠城岂不是更快?
当然,后面的这句话,倒是没人敢说出口。
毕竟屠城之事有伤天和,即便是常年处于战乱之中的天齐,在百年历史之中,只有且仅有一次屠城之事,这都还是前朝旧事了。
现如今为了一区区天花便屠城,实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与太医们的气急败坏相比,顾砚书倒是淡定多,甚至觉得,溢州百姓们的反应,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的感觉:
“既然百姓们对牛痘疫苗并不信任,那便让官府的人先接种好了。”
听到顾砚书的声音,太医们顾不上谴责溢州百姓的流言了,纷纷看向了顾砚书:
“还望王妃明示。”
“现如今官府需时刻关注阳临县的情况,进进出出本就容易感染,先给这部分人接种,其一,可以确保他们的安全。其二,可以给百姓们做一个表率,打消众人心中的疑虑。”
顾砚书敲了敲桌子,语气平淡冷静。
百姓们对牛痘疫苗抗拒,大多是人们对未知事物的本能反应。
从兴仁的回禀便不难看出,其中有不少愿意相信官府,愿意接种,但是却希望有人能够身先士卒的存在。
让官府的人先接种,不仅可以力破城内与牛痘疫苗有关的种种传闻,可以带动这一部分比较相信官府的人先接种。
人都有从众心理,只要有了第一个愿意吃螃蟹的人,接下来的事便会好办许多。
而顾砚书的这个提议,快便得到了其他人的赞同:
“殿下这倒不失为一个办。”
“那便去准备吧,争取在月底之前做完,们也好早日回京。”
现如今秦戮身上的情况已经日益好转,根据太医们的诊断,过不了几日便能痊愈。
秦戮离开京城已经太久了,特别是在其感染了天花的消息传回京城后,定然会对京城现有的局势产生一定的影响。
顾砚书不希望在溢州耽误过多的时间。
随行而来的太医常年在宫中伺候各位贵人,当然也明白顾砚书现在的疑虑,纷纷点头应是,表示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溢州百姓们牛痘疫苗的接种事宜。
待到太医们离去后,顾砚书才发现,于立人还在屋内。
对上于立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顾砚书眉头微挑:
“还有什么事?”
“属心中倒还有一疑问……”
于立人脸上有些迟疑,似是不知是否应该开口。
看到顾砚书示意他有话可以直说的目光后,于立人也不再犹豫:
“从来时王妃提供的方法来看,殿下对牛痘疫苗有极为深刻的了解,既然如此,殿下为何到此刻才拿出?”
没错,于立人也是在听了溢州百姓们,关于“既然牛痘疫苗可以预防天花,那为厉王殿下没有提前接种?”的疑问后,才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在心中思索良久,于立人也没能得出其中的答案。
毕竟就自家王妃对王爷的感情来看,有了如此重的物件,怎么说也不应当藏着掖啊!
顾砚书怎么没有想到,于立人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
不得不说,他一时间竟然还不知道该如回答。
他能怎么说?
说天花这玩意儿在他的思维中早就已经被消灭干净了?
既然天花病毒都已经不存在了,牛痘疫苗自然就没有拿出来的必了!
这种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但见于立人满面疑惑的模样,顾砚书最终还是给了一个含糊的答案:
“这子其实是我在偶然间得到的,并不知其真假,故而一直没有拿出,若不是王爷此番感染,或许我自己都已经忘了。”
“如此。”于立人虽然觉得顾砚书这番回答在逻辑上似乎有些说不通。
但见顾砚书不欲在此事上多说的模样,就没有再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毕竟与牛痘疫苗本身的功效相比,其来源确实算不上重。
顾砚书的方法的确非常有效。
太医们不仅让官府中的人先接种了牛痘疫苗,甚至还从顾砚书当初利用报社募捐的子当中得到了灵感。
直接在府衙前面搭了个台子,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在百姓们的注视以及监督之,给官府中的人接种了牛痘疫苗。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众目睽睽之监督的接种,百姓们是彻底没了话说。
如同顾砚书所预想的那般,自从官府中的人身先士卒后,城内那些叫嚣着官府是想拿百姓们做试验,让他们接种的不是可以预防天花的牛痘疫苗,而是毒药的声音日渐减小。
就是愿意接种的百姓,依旧只有那么零星两三个。
直到百姓们发现,当初在他们的注视接种了牛痘疫苗的官兵们,在天花感染最为严重的阳临县进进出出了好几遭。
不仅没事,甚至还是活蹦乱跳,没有丝毫没感染上的迹象后,才逐渐相信了牛痘疫苗的可靠性。
这个时候,溢州知州告诉百姓们,等到城内可以接种牛痘疫苗的百姓们都接种完成之后,便能够打开城门,恢复以前的正常生活后,百姓们才逐渐愿意接受接种牛痘疫苗一事。
而随着接种的人越来越多,百姓们心中对牛痘疫苗的抗拒越来越小,心有抗拒的人也越来越少。
到了最后,就连最开始叫嚣地最厉害,说是绝不接种牛痘疫苗的那几百姓,放下了心中成见,完成了接种。
这个消息传来之时,顾砚书恰巧与秦戮在一起议事。
听闻此事,顾砚书与秦戮的脸上都有一丝略微的松动:
虽然疫苗推行的工作比想象中的更加困难,但总体来说,进展却比他们一开始预想的快上了不少。
与此同时,秦戮也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天花病毒感染能力极强,阳临县一事便足够引起我们的重视,光是溢州百姓接种牛痘还远远不够,此物或许需在整个天齐普及才行。”
“有了溢州百姓作为表率,在其他地方普及应当会容易不少。”
顾砚书与秦戮的观点一致:
“就是此事由厉王府来做,恐怕并不适宜。”
秦戮在溢州感染上了天花,来之前皇帝便给了顾砚书极大的权限,允许顾砚书在溢州的地界内先斩后奏。
是因为如此,顾砚书才会如此大胆,在溢州大肆推进疫苗接种事宜。
但若是要放在整个天齐,厉王府再来做这件事,难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那便修书一封,让父皇来做。”秦戮想也不想便的说道。
“牛痘疫苗若是普及开来,功劳可不小,王爷就舍得?”
顾砚书含笑看了秦戮一眼。
在此之前,秦戮对争夺功劳一事虽没有什么执念,但鲜少将唾手可得之物拱手让人的行为。
怎么到了溢州一遭,这人就变了性子了?
秦戮自然知道顾砚书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理会王妃语气中的调侃之意:
“什么功劳不功劳的?哪有好好活着重?”
都说人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后,思想便会发生变化。
秦戮现在才知道,这话并非无的放矢。
以前秦戮所想的,是不能让大皇子坐在皇位之上,是争夺储君之位,是为天齐攘外安内。
但在这次感染上天花之后,昏昏沉沉之间,秦戮才发现,他对皇位并不如自己想想中的那般执着。
若说遗憾,他就只遗憾在有生之年,没有为天齐荡平四海。
两年休战期,邻国本就已经有了蠢蠢欲动,向天齐磨刀霍霍之像。
不是秦戮自大,而是在此时此刻,天齐的确还没有任何一个将领,能够接替他现在所在的位置。
秦戮心中所想的,是在自己感染天花身亡的消息传出后,敌国的狂欢,以及即将踏破天齐边关的铁骑。
秦戮心中遗憾的,是在此之前,他竟然没有培养出一个可以得用的接班之人,若是他此刻身亡,秦戮竟然想不到天齐还有什么可以招架的能力。
曾经顾砚书也提过让秦戮培养更多的将领的建议,当时顾砚书说的是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是能有几个得用之人,秦戮也能早日从边关退。
顾砚书提及此话时,的确有自己的私心。
他不希望看到自家小鹿在战场上风里来血里去,最后年纪轻轻战死疆场。
但与私心相比的,是对天齐的关切。
纵观华夏上五千年历史,武将最忌讳的,便是一家独大,无后继之人。
这甚至不仅仅是武将的忌讳,同样是君王权利更迭交替之时,候选人的忌讳。
如同大名鼎鼎的秦朝,始皇横扫六合荡平四海,本以为能够千秋万世,世世代代。
谁知扶苏一亡,秦便没能撑过二世。
但彼时秦戮总觉得自己还年轻,他不过弱冠之年,他还能提得动刀,哪里需如此着急?
况且秦戮也没能找到一个合心意的接班人,此时便就这样放下了。
经历过了这一次,秦戮才知道,未雨绸缪有多重。
除此之外,若说秦戮还有什么遗憾之事,那便只有自家王妃了。
他与王妃心意相通不久,甚至为日后的生活做了不少规划。
他还没有完成自己曾经在通信时给王妃的承诺,带着他一起走遍天齐的大好河山。
他还没有看自家王妃曾经向他描绘的商业蓝图。
邀月阁的以及归园居的分店才刚刚开始规划,他甚至还没有来及看到自家王妃在商场上叱咤风雨的模样……
与心中的这些遗憾相比,秦戮到现在才意识到。
他甚至没有去思索过朝堂上的纷纷扰扰,同样没有去思索过储君之位以及皇位的归属问题。
既然皇位于秦戮而言,都已经是无关紧的物件了,那功劳一物,于秦戮而言,又有什么重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