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兴仁所说的那般, 秦戮并没有住在驿站的打算,给顾砚书送了平安信后,便离开了驿站。
溢州知州远远见到秦戮的身影, 微微放下心的同时, 又有些不解:
“送信而已,殿下怎么还亲自去了?”
像是这小事, 知州都是吩咐底下的人去做,没道理厉王贵为堂堂亲王, 这小事还亲力亲为。
谁知道兴仁只略微瞥了那知州眼:
“我权限不够。”
权限不够?
知州登时便愣住了。
厉王身边止戈兴仁两位长随,虽然不及厉王殿下本人出名,但至少朝臣们都认识。
别看这两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 但毕竟是跟随着王爷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随从,身上的功劳比起旁人来也不遑多让。
故而两人身上都有正儿八经的官职。
据溢州知州的了解, 兴仁应是从三品都尉, 比在场的大部分人官职都要高。
结果现在兴仁却说自己权限不够?
像是察觉到了知州心中的疑惑,兴仁又淡淡补充了句:
“未免王妃挂念, 王爷应会发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
溢州知州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
在天齐,想要给亲朋好友送亲, 除了找相识之人顺路带去, 便只能去驿站找驿官送信。
而驿站则是由朝廷统管理,其送信的方式分为五。
包括有每月次普通速度的驿递, 还有便是二百、四百、六百以及八百里加急。
其中普通驿递以及二百里加急不仅需任何权限,普通百姓只需缴纳足够的费用,便可以使用。
而从四百里加急开始, 便只有朝廷官员能使用,其中六百里加急,便需四品以上的官员, 遇到紧急情况,能使用。
像是这次溢州水位异常之事,知州便是使用六百里加急的方式向朝廷传递的消息。
六百里加急的条件便已经如此苛刻了,八百里加急自然就不用说。
从三品的都尉,的确没有发八百里加急的权限。
在天齐,八百里加急几乎成了战报的专属。
两年之前用的还算频繁,自从边境安定下来后,便几乎没有再怎么用过了。
结果现在,不过是想要给厉王妃送封平安信而已,厉王便直接用上了八百里加急。
而原因,只不过是怕王妃惦念?
顿时,顾砚书的地位,又在溢州知州的心中拔高了不少。
原本打算今日便送给厉王的那几个娇俏少女,知州也决定先放一放,待他观察几日后,再做决定。
秦戮是个雷厉风行的,再加上堤坝早一日修建结束,他便能够早一日回京。
所有到了溢州后的第二日,秦戮便直接带上了京城以及溢州的官员们一起,去溢州原本的堤坝处考察了番,开始着准备堤坝的修建事宜。
或许是因为厉王殿下凶名在外,对于秦戮的工作,溢州的官员们可以说是异常配合。
厉王殿下指东,他们就绝不敢往西。
也正是因为溢州官员们的这番态度,倒是让京城的行人,觉得便利了不少。
秦戮这边的工作进展顺利,远在京城的顾砚书也为了修路的事儿忙得有些脚不沾地。
在朝廷为修建水泥路招商的广告刊登出去之后,顾砚书才发现他这次又算漏了件事。
那便是古人对皇家追捧以及狂热。
从周家初壮士割腕,为了摇摇欲坠的韵瓷斋,宁愿卖掉顺风顺水的绸缎生意便不难看出,天齐的商贾对于“皇商”字的抵抗,几乎为零。
修路之事也同样如此。
参加修路的商贾虽然不能算是皇商,但这好歹也是皇家的工程,说出去也是一件顶有面子的事儿。
所以在广告刊登后的第二天,便有不少商人找到了报社,咨询修路之事。
最后根据报社的统计,咨询之后,有意向参与修路的人,远远超出了顾砚书以及户部的预期。
按照顾砚书现在的板块划分,天齐的土地都不够这些商人们分。
户部只能就这个问题,专门开了个小会。
顾砚书虽然心中不情愿,但在接到温清衍的邀请后,还是去了户部一趟。
毕竟做事情,还是要善始善终的好。
顾砚书到的时候,户部的小会已经开了有会儿了。
户部的官员们,已经相出了第一个办法。
那便是再天齐的版图细分,让每个有意向的商人都能够参与进来。
这样每个人出的钱少了,风险也会低很多。
谁料顾砚书刚进门,便直接否定了这个方案: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即便有不长记性的人提出了质疑。
毫不意外,这个人再次得到了顾砚书一个“你是不是蠢”的目光:
“你见过个县有两个县令的情况吗?”
那人早就已经习惯了顾砚书这样的目光,倒也不介意,想也不想便给出了答案:
“自然没有,那不是乱套了吗?”
“那你说为什么不行?”
顾砚书瞥了那人眼,反问着。
不得不说,顾砚书所举的这个例子,可谓是通俗易懂。
个县不可能有两个县令,因为一山不容二虎,人的思想不同,两个人总会有意见相左的时候。
到了这个时候,底下的人到底该依从谁的命令便成了个问题。
现在顾砚书所划分出来的版块大小,是在仔细思考,反复斟酌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若是再向下细分,商人用来修建水泥路的资金回笼周期长不说,也不便于管理。
严重些,甚至会出现同座城池的管理范围内,有两座收费站的情况。
户部的官员们显然也很快想明白了这点。
但除了板块再细分之外,这些人一时间竟然也想不出来第个解决方法了。
最后还是温清衍开口询问顾砚书:
“不知殿下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顾砚书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想好了解决方法,现在根本不需思考,便给出了答案:
“既然板块已经不能再拆分,有意向的人也不少,那就招标好了。”
“招标?”
虽然温清衍对厉王妃时不时便能说出几个让他们陌生的词语已经见怪不怪,但依旧忍不住将其重复遍。
“用简单点的话来说,便是拍卖,拍卖修建水泥路的名额,价高者得。”
招标的意思过于复杂,顾砚书干脆便用最简单也最通俗的言语解释了番。
“拍卖?还能这样?”
温清衍怎么也没有想到,顾砚书口中的“招标”,居然是这么个意思。
“怎么就不能了?”
顾砚书眼皮一撩,轻轻瞥了温清衍眼:
“现在的事便是水泥路修建的名额供小于求,公平起见,那就拍卖好了,也免的最后结果出来之后,没选上的人不服气。”
“况且每个城池只见都有差异,有些城池比较繁华,人口较多,有些城池比较落后,人口较少,若是不拍卖,你们打算怎么分配?分配之后如何服众?”
“除此之外,招标还有个好处,那便是能够有效地筛选能力不足的意向人。”
“修路是个大工程,前期需耗费的钱财不少,能够花大价钱买下修路名额的人,更有可能可以负担得起修路所需的巨额开销,用拍卖的方式,可以直接财力不足之人筛选出来,劳永逸。”
不得不说,顾砚书这番话的确非常有说服。
温清衍以及户部的其他官员细细思索,发现事的确如同顾砚书所说的这般。
招标不仅能够解决有意向的商人过多的难题,甚至还能够解决后期板块的分配问题。
这个时候,顾砚书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补充了句:
“若是招标的话,还能有笔额外的收入,不也是开源的?”
此话出,温清衍着是心动了。
在递交了水泥路修建的规划书之后,温清衍身上的压的确小了许多。
但这水泥路修建的周期到底不短。
再加上溢州修筑堤坝之事,刚刚充盈了没多久的国库,又缩减了不少。
故而温清衍还需想到一个能够在短时间内为国库开源的办法。
顾砚书此时的提议,明显能够缓解温清衍以及户部眼下的难题。
别说是温清衍,就是那些看顾砚书不顺眼的,大皇子脉的户部官员,此时也异常心动。
然,除了心动之外,便是心惊。
若不是他们的利益得失早就与大皇子绑在了起,甚至还有人想要场弃暗投明:
就这头脑,就这雁过拔毛的性子,哪里是他们能够比得上的?
到了最后,户部等官员们一致决定,采用顾砚书所提出的建议:
为水泥路招标!
而那些有意向参与水泥路修建的商人,也在当天便得到了这个消息。
在了解过招标的意思后,这些人心里只有个想法:
这是哪个缺德的想出来的缺德的办法?钻进钱眼子里去了?
但骂归骂,该参加的招标还是得参加。
毕竟对于普通的商人来说,像是修建水泥路这般能够与朝廷合作的机会,并不多。
然,有人觉得招标之事过于缺德,也有人对此乐见其成。
像是部分家底雄厚却没有背景靠山的商人,在听到这个规则之后,都像是看到了希望:
原本以为像是这样的工程与他们无缘,但是现在既然看钱说话,那他们也就有了希望。
若是能够借此机会扬名,说不定还能让自己的家族更上层楼。
故而在水泥路采用招标的方式确定负责人选的消息传出之后,有意向的商人竟然还比最开始多了些,倒也着是让户部的人有些出乎意料。
自从水泥路招标的消息传出后,这件事便一跃成为了京中最受瞩目的存在。
毕竟这招标到底是个新鲜的玩意儿。
有意向参与招标的人也好,没有意向参与招标的人也罢,闲暇时刻总是忍不住讨论上几句。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为水泥路招标的日子。
这次给水泥路招标的地点,被选在了归园居。
不用猜也能知道,这个地点是由顾砚书定下的。
用顾砚书的话来说,虽然归园居现在在京城已经非常出名了,但广告这事儿谁也不会嫌多。
像是天齐第一次招标这样的大事儿,归园居自然是不之选。
至于户部那边,对于这不花钱便能够白得个场地用的事儿,同样没有任何意见。
等到了招标那日,归园居中又是宾客满堂。
看着归园居此刻人山人海的模样,温清衍有些意外:
“来参加招标的人居然这么多?”
“然不是,”顾砚书看了温清衍眼,“只有楼大堂上坐着的是来参加招标的,三楼包厢里的是来看热闹的。”
“看热闹的?”
温清衍眉头微皱,脸上出现了抹不赞同的神情。
无论是招标还是水泥路的修建,都事关朝廷,这些人堂而皇之地来看热闹,是怎么回事?
“我倒觉得没什么问题,公平公正公开,多好?”
顾砚书一眼便看出了温清衍心中所想,缓缓开口道:
“众目睽睽之下,做不得假,结果出来也能服众。”
然,对于顾砚书来说,最重的还是这三楼的包厢都有最低消费标准。
现在坐满了人,今日归园居的收益想来也不会低,多少能够弥补些为了给招标腾出地方,没有营业的楼今日的亏损。
温清衍略微思索了片刻,觉得顾砚书这番话也在理,便没有再去理会三楼中看热闹的人。
今日的招标,为了防止恶性抬价竞争,也为了利益的最大化,顾砚书直接采用了暗标的方式。
这次主持招标会的,正是上次温清衍提出国库需开源时,举荐的黄明生黄大人。
黄明生刚公布这招标方式,便收到了来自下方的询问:
“敢问这位大人,何为暗标?”
黄明生微微笑了笑,缓声给出了解释:
“暗标便是保密竞价的意思。诸位在竞标之时,自己心目中可以承受的价位写在纸张上,然后投入本大人手旁的这个招标箱之中。最后唱票,谁的价格最高,谁便能得到相应区域的水泥路修建资格。”
很快,便有人理解了暗标的含义,并且找出了这方法的弊端:
“那不是一个区域,人只能有次竞价的机会?”
黄明生表情平淡地点了点头,像是丝毫也没有听出那人语气中的不满似的:
“没错,所以更需诸位谨慎竞价。”
从黄明生这样的态度,前来参与招标之人便知道,这次招标采用暗标的方式已成定局。
即便心中有所不满,他们也只能将其压下,在心中开始思索稍后投标之时应如何应对。
“还是殿下高明,如此一来,为了能够拍得资格,估计会有不少人会选择直接写上自己心目中的最高价。”
参与招标的人写出心目中最高的价位,他们户部能够收到的钱财自然也就能多上些。
即便早在两日之前,从顾砚书口中听闻“暗标”词之时,便对其钦佩不已,但此刻,温清衍依旧忍不住低声赞叹了番。
对此,顾砚书只是微微笑了笑,端起了旁的茶杯:
“你情我愿罢了。”
就在顾砚书与温清衍交谈的同时,台上的黄明生已经同前来参与招标的商户们,提到了修建水泥路的优缺点以及风险。
包括但不限于每座城池修建水泥路所需的成本以及资金回笼的大致时间。
对此,用顾砚书的话来说,便是将成本以及风险给商户说清楚,也能让他们掂量着自己的量力而行。
修路是大事儿,若是谁味想着与皇家合作的好处而罔顾成本。
届时出现水泥路修建到一半,结果商户因为没钱而不得不停工的情况,反而不美。
不得不说,暗标的方式虽然损了点,但在其他方面,顾砚书也的确做到了让旁人无可指摘的地步。
温清衍明显能够感觉到,在黄明生说完每个区域修建水泥路所需的成本之后,那些参与招标的商户,脸上的神情明显变得谨慎凝重了许多。
看着这些人这样的表情,户部不少官员都忍不住在心中打鼓:
依照厉王妃殿下的意思,成本说得如此清楚,真还会有人愿意花大价钱来买下修建水泥路的名额吗?
而在招标会开始之后,这些人才发现,他们的担忧完全是多余。
这些商户不仅愿意花大价钱买下修建水泥路的名额,甚至所给出的价格,比户部原本所设想的还高上许多!
其中出价最高的,是京城周边的三座城池,每座城池均价二十万两,共六十万两。
出价最低的,便是天齐边疆的几座城池,但也有三五万两了。
别看这三五万两、十万两听着好像很少。
但知道,这些钱买的,仅仅是一个名额而已!都还没有算上后期修建水泥路的成本!
对此,顾砚书倒并不觉得意外。
天齐延绵百余年,自然也就造就了不少底蕴深厚的商贾人家。
因着士农工商的等级划分,不少商贾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
在没有靠山的前提下,自然会选择财不外露、闷声发大财的方式。
经年累月下来,自然也就能够造就出不少不显山不漏水的巨贾。
这次修路是朝廷的工程,备受瞩目,得标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能够受到朝廷无形的保护。
这对于那些空有钱财却无权的隐藏富豪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能够拍出这样的价格,自然也就让人不奇怪了。
倒是顾砚书,发现这次参与招标的,居然还有个算不上熟人的熟人。
便是上次在十日醉酒楼中,为了日报刊登广告之事,义正言辞地训斥了宁国公府那位宁少爷一番的范知远范公子。
从户部递过来的表格不难看出,那位范公子,便是其中座京城近邻城池的得标者。
发现这点后,顾砚书眉头轻轻向上挑起:
从上次止戈的回禀中,顾砚书只知道这位范公子家底深厚,倒是没想到,居然能够深厚到如此地步。
就在这时,又有人提出了疑问:
“京城的水泥路呢?不招标吗?”
这个时候,前来参与招标的人才恍然惊觉,没错,京城的水泥路,似乎还没有招标?
从刚刚户部所展示出来的水泥石块以及所描绘的好处便不难听出。
朝廷准备天齐所有的地方都铺设上水泥路,没道理单单绕过京城。
既然京城也铺设水泥路,为何今日不招标?
很快,黄明生便给了众人答案:
“京城及其周边水泥路的修建事宜,皆由厉王府负责。”
此话出,原本还微微有些嘈杂的归园居,顿时便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心中不服者有之:
来之前户部便说得冠冕堂皇,什么公平公开公正,什么价高者得。
结果最后却独独绕过了最为繁华的京都不招标。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京城每日里人来人往的,日后过路费定然是一笔不菲的收入,结果厉王府却一声不吭地便这下金蛋的母鸡抱到了自己的府上。
这谁能服气?
心中虽然这样想,但碍于厉王府的威名,却无人敢提出任何异议。
时间,偌大一个归园居,明明宾客满座,却出现了落针可闻的诡异场景。
顾砚书早就已经修炼成了人精,怎么会看不出这些人心中所想?
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黄明生眼,缓缓开口:
“京都包含京郊,对天齐至关重,故在京都及其方圆十里的位置,不会设立任何收费站,若谁认为由厉王府负责京城及其周边水泥路的修建事不妥,也可直接提出。”
此话出,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他们来参与这次的招标,除了想与皇家合作,又何尝不是看上了那过路费?
结果作为天齐最为繁华的京都,却不允许建立任何收费站,这不是明摆着做亏本生意?
谁会愿意做这事儿?
“自然没有不妥之处,厉王府大义,厉王妃大义,草民自愧不如。”
最后,又是范知远率先站了出来,打破了此刻归园居中的僵局,说话的同时,微微向顾砚书俯了俯身,以表敬意。
而范知远这句话,像是给了旁人一个提醒似的。
时间,归园居中满是对顾砚书以及厉王府的夸赞声,倒没人再提及京中水泥路修建的归属问题了。
“殿下多担待,黄明生到底是下官初亲口举荐。”
待到风波平息,温清衍低声同顾砚书告着罪。
刚刚那番风波,明眼人都能看出黄明生是故意的。
但偏偏黄明生是温清衍亲自举荐,户部尚书也刚刚因为“党同伐异”的罪名被勒令禁足。
温清衍时间还真不好去对黄明生做什么。
“无碍。”
顾砚书摆了摆,并没有黄明生刚刚的小动作放在心上。
户部中大部分都是大皇子的人,抓着机会便给厉王府使绊子这事儿简直是再寻常不过了。
不是黄明生,也会是其他人。
温清衍能够看出,顾砚书此言并不是客套,心下微微松:
“很多时候,下官都觉得不太能看懂殿下。”
顾砚书先是愣了愣。
随后很快便意识到了,温清衍说的,应是他放弃在京城及其方圆十里的地方设立收费站之事:
“京都对天齐至关重,本就不适合设立收费站,况且修建水泥路的钱财,不定非从收费站中找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