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说要请夏太医马, 那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看看天色,到了晚膳时,各宫主儿也纷纷从东西六宫赶来, 围房候旨了。今儿天色混沌,不像平常似的一场大雨过后就放晴, 天灰蒙蒙的, 乌云罩顶直到现在。也是巧得很, 在怀恩伺候夏太医穿戴完毕之后,天又起了雨,雨点砸在瓦楞, 噼里啪啦直响。
怀恩瞧了外头一眼, 轻声:“主爷,这会打伞过去正好,既有遮挡,也不需经珣贵人和永常在的眼。”
夏太医嗯了声,“后头围房里暂且稳住, 等朕回来再让她们散了。”
这是正巧钻了空当,人全聚集在了围房里,储秀宫只有懋嫔一, 倒也不难应付。
怀恩是,“奴才让徐飒晚些进来, 只说万岁爷正和机要大臣谈公务, 先拖住主儿们。”一面说一面招来满福,“奴才就不伺候主爷过去了, 让满福应付储秀宫当值的,奴才要是现身,反引得懋嫔娘娘起疑。”
满福麻溜前来, 虾着腰呈了夏太医的面巾,伺候夏太医了养心殿,撑着黄栌伞一路护送着,向北直往西二长街去。
托托托——
打更的太监穿着蓑衣,从尽头的百慢慢移过来,苍凉的嗓音在夹里回荡,“钱粮啦,灯火小心——”
满福偏身挡住了擦身而过的打更老太监,到长泰前呵腰引路,护着夏太医到了储秀宫宫。
前站班的太监要过问,炸着嗓:“站着,钥了还往里闯……”
满福伞面微微向抬了抬,拿捏着御前太监倨傲的调:“奉皇旨意,引宫值太医来给颐答应看伤。”
但凡东西六宫当差的,就算不认得自己爹妈,也不能不认得御前那张脸,一看是养心殿二号人物,立刻堆起了笑脸垂袖打千儿,“是满福公公呀,给您老请安啦。”
满福随意摆了摆手,向内一比,请夏太医进。
中路是往储秀宫正殿去的,夏太医熟熟了西路,打廊庑一直往北是绥福殿,再往北,就是猗兰馆了。
宫的动静,储秀宫里自然已经察觉了,懋嫔扒着南窗朝外看,心里起先有些惶恐,“这么晚了,哪里来的太医?”
别不是自己老姑奶奶冲撞的消息传了去,惊动了皇,御前派太医过来请脉了吧!
晴山和如意面面相觑,真要是御前派来的,那可就糊弄不过去,大家的脑袋都得搬家了。都怪老姑奶奶这扫星,要是没有她,一切都顺遂得很,反正皇那头过问得少,哪里用得着如此胆战心惊!
晴山没辙,壮了壮胆儿:“主儿别慌,奴才外头支应着去。倘或真是来请脉的,就说主儿一切都好,已经睡了,人劝回去就成了。”
可正要去,朝外一瞥,却又发现来人从西路一直往北了。如意松了口气,“看来是往猗兰馆去的。颐答应的手还肿着呢,不能白放着不管,想是含珍不放心,宫值请来的吧。”
懋嫔到这会儿心里才踏实来,然而危机一旦解除,那份刁难的劲儿又来了,愠声:“问问的,不经奏报,谁让们放人进来的!”
话音才落,外间传话的小太监到了殿,隔着帘回禀,说御前打发人来给颐答应瞧伤了,是满福亲送过来的,宫不敢阻拦,才让人直进了储秀宫。
懋嫔听罢了,倚着锁锦靠垫了会儿神,半晌苦笑着喃喃:“我叫人冲撞了,也没见御前打发人过来瞧瞧,老姑奶奶不过打了二十记手板,值当这么急吼吼地差遣太医过来么。尚家这是怎么了,才送走一,又来一,这是坟头儿长蒿了?怎么圣宠不断呢……”
如意见她失落,只好宽慰她,“这宫里头的主儿,哪位没得过皇一时的温存?就算圣宠不再,您往后有阿哥爷呢,还愁什么?”
也对……懋嫔落寞地想,宇文熙是这世最寡情的人,看着对谁都好,其实对谁都没有真情实意。如今老姑奶奶晋了位,多少总要赏颜面,等时候一长,新鲜劲儿过了,还不是落得她们一场,枯守着寝宫打发一辈。
那厢夏太医沿着廊庑一直向北,天色暗得早,檐外已经沉沉一片,储秀宫中悄声息,只有瓦当倾斜而的雨,浇了满耳热闹喧哗之声。
猗兰馆里那人呢,如今禁了足,扉得严严的,唯剩窗口透橘黄的光,偶尔有人影从窗屉前经过,也不知是不是她。
满福送到前,刚想抬手去敲,却见夏太医冲递了眼色,立时便会意了,将伞交到夏太医手,自己冒着雨,重又退回了廊庑。
笃笃——
传来叩击的声响,颐行正坐在桌前研读《梅村集》,银朱过去,才一见人,立刻发了惊喜的低呼:“夏太医来了!”
里间铺床的含珍闻讯,来蹲了安,忙扫了桌前条凳请坐。
因为常来常往,彼此间有了熟稔之感,颐行站起身冲笑了笑,“含珍原说要去请您来着,前头人拦着没让。我挨打的消息传得那么快呐,这就传到您耳朵里了?”
夏太医就那么望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如碧海清辉,微微一漾,就让人心头一窜。
颐行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那种感觉和闯了祸心虚不一,不是因为某种心情,是因为这人。
想来有点儿喜欢一人,就是这吧,一方面因劳烦人家过意不去,一方面又因再次见到,心存欢喜。那种心境也和以前不同,以前四平八稳缺心眼儿,还能以自己辈高,没见过世间黑暗来搪塞。如今却因为自己鲁莽挨了打,担心夏太医会笑话她,觉得她笨,瞧不起她。
该说些什么呢……干脆自揭其短,说自己又崴泥了?颐行想搓手,谁知态腕就是一阵胀痛,她只好难堪地比了比胳膊,“夏太医,请坐吧。”
夏太医并没有谢坐,视线一转,落在灯打的书页,心总算还皇的话放在心,懂得禁足时候看书陶冶情操。原是打算挤兑她两句的,但见她进,火气便逐渐平息了来。
“储秀宫里的消息传进养心殿了,皇说小主信得过臣,特命臣过来看看。”
颐行哦了声,语气很平淡,“多谢皇隆恩,没因我冲撞了懋嫔娘娘治我的罪,还派您来瞧我……”
夏太医挑了眉,朝她伸手,“小主眼还疼吗?”
颐行觉得挺尴尬,手背在身后,支支吾吾:“就是挨了二十板而已,以前在教习处也挨过打……没什么,过两天就好了。”
然而夏太医的手却没有收回,那青白的,骨节明的长指向她探着,重复了一遍,“臣奉命为小主看伤,请小主不要为难臣。”
颐行没有办法,讪讪瞧了银朱和含珍一眼,慢吞吞托起双手,送到了夏太医面前,“我说了不要紧的,您瞧……”
确实除了红肿,并没有破损的地方,夏太医看后点了点头,“皮肉受苦没有旁的办法,只有小主自己忍着了。至于药,非消肿的药剂,回头了药晾干双手再床,没的弄脏了褥。”
颐行嘴诺诺应着,心里此刻却在大声感慨,夏太医的手真有,真温暖。
原瞧着那骨节明的十指,触去应当是清冷的,谁知她料错了,的掌心明明很柔软。一双清瘦却柔软的手,和寻常人不一,这是颐行头一回和指尖相触,虽然自己的指腹肿胀着,相形见绌,却不能削减她此时内心的小鹿乱撞。
她红了脸,一向老神在在的老姑奶奶,在夏太医面前露怯了,扭捏地收回手:“替我谢谢万岁爷……我这程禁了足,不能围房里去了,您在怹老人家面前多提起我,千万别让忘了我。”
在春心荡漾的时候,老姑奶奶依旧没忘了谋前程,夏太医心里说不的滋味儿,这人真是凉薄妈给凉薄,凉薄到家了。
女人在男人面前的娇羞,果然和做作的讨好不一。想起前一晚她在养心殿的刻意逢迎,再对比眼,现在是鲜活的,灵动的,有血有肉的,她对夏太医的感情,显然和对皇的不一。
自己输给自己,真是件悲伤的事。
涩然望了她一眼,“小主放心,就算臣不提及,皇对小主也是十心的。”
颐行胡乱点了点头,反正刚才已经谢过恩了,接来可以撇皇,谈谈正事了,便扭过头吩咐含珍和银朱:“到瞧着点儿,我和夏太医有话说。”
她人遣了,孤男寡女的,倒让夏太医心头打了突。其实明知她不会逾越的,可还是隐隐感到忐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会对说些什么。
老姑奶奶那双碧清的妙目移过来,谨慎地盯住了,“夏太医,今儿储秀宫里发生的事,您已经听说了吧?以您对我的了解,八成能猜我这么做的用意,是吧?”
是啊,已经很了解她了,莽撞、冒进、缺心眼儿,任何糊涂的词用在她身都不为过。
颐行见不说话,心里有点着急,怕误会她,忙:“回您和我说的那些,我时刻记在心,前两天含珍打发人去查了那兰苕,原来她在宫外时和她表哥有私情,没准儿私货夹带进宫了,只等孩落地,好让懋嫔抱着邀功。今儿我撞了懋嫔一回,发觉她的肚果然是假的,这就印证了我的猜测,足见我今儿做对了。”
夏太医听完沉默,略顿了会儿才问:“那么小主接来打算怎么办?这次的教训,能让小主三思而后行了吗?”
“这次是打前锋,次我还敢。”颐行笃定地说,“主要我人手不够,要是再多人,干脆冲进正殿东梢间瞧瞧去,兰苕一定她藏在里头呢,否则太医请平安脉,她哪里来得及换人。”
这就是老姑奶奶的一腔干劲儿,不懂得借打,只会一味蛮干。
夏太医的手指在八仙桌点了点,“小主确定撞了东梢间的,一定能找到那宫人?退一步说,就算你找见了,储秀宫人多势众,懋嫔会不会反咬一口说你得了失心疯,以犯?”
的一串反问,让颐行有点彷徨,于是眨巴着大眼睛,犹豫地问:“那您给我主意,我究竟该怎么办?”
夏太医叹了口气,“小主打算逼她宣太医,这想法是对的,但你得换路数,强行冲撞她的肚,万一她破釜沉舟,只怕小主吃罪不起。要达成一项目的,不能只靠蛮,得使巧劲儿……”
颐行看见夏太医那双眼睛里流露一丝狡黠来,心里不由感叹,夏太医治病救人功德量,使起坏来却也当仁不让啊。
这回八成又有什么妙招了,颐行紧张地吸了口气,“您接着说。”
夏太医瞥了她一眼,从怀里摸一小瓷瓶搁在桌,然后屈起一根细长的食指,将瓶推到了她面前。
“这是什么?”颐行问,灯火的密谋,两人都虎视眈眈。
夏太医说:“泽漆。”
可泽漆又是什么?对于不通药理的颐行来说,不解释清楚,难以实行。
夏太医的调又压低了半,“泽漆加入玉容膏,能使皮肤红肿,痛痒难消。”
这颐行彻底明白了,立刻对夏太医肃然起敬,“您果然替我想好对策了,早知如此,动手之前应该先问过您的意思,有了您从旁指导,还愁我栽跟头么,必定向披靡,百战百胜啊哈哈哈哈……“
她居然还有脸笑得来,的脑仁儿又始隐隐作痛了。但夏太医是温和的夏太医,平了平心绪:“要晋位的是小主,不是臣啊,你不能事事依靠我,终须凭借自己的手段往爬。你是尚家身,皇有皇的难处,就算要提拔你,也得讲究循序渐进。前皇后废,你哥哥遭贬,论理你应该不计一切代价,让那些拦路虎成为你脚的泥才对,可是小主是怎么做的呢……宫里不是尚府,没有一心为你的人,有人都在为活得好而苦苦挣扎,小主也应当自强才是。”
虽然已经极尽温和,颐行也还是这通话说得羞愧不已,低头:“没错儿,我确实不会使心机,耍手段……可您有一句话说得不对,我得反驳您。”
夏太医很意外,“小主要反驳臣什么,臣愿闻其详。”
颐行理不直气也壮,挺胸:“没有一心为我的人,这句话不对。明明有您啊,您就是一心为我的人,您您自己给忘了。”
夏太医原正因她的冥顽不灵感到气闷,结果她这么一说,有的失望瞬间都消散了,居然还有一丝老怀得慰的庆幸,感慨着老姑奶奶总算没有傻得不可点拨,她糊涂归糊涂,还是知好歹的。
任何人受了恭维,态度应该都会有缓和吧,夏太医也一。
显然没有受过女孩如此不讲技巧的夸奖,一时有些难以适应,别了脸含糊敷衍:“我……我也是为着自己,小主登了高位,才好拉扯我,升我的官儿。”
于这一点,颐行总有些想不通,“您说您这么好的医术,皇又那么器重您,为什么不您的官位再往调一调呢,您到如今还是八品。”
夏太医没好说,因为只有这一件鹌鹑补服。要是升官,得内务府讨要新的官服,养心殿是什么地方?皇又是什么身份?老去要那些低等的行头,叫内务府的人怎么看?
因此的理由冠冕堂皇,“万事都得讲章程,臣资历浅,又是汉军旗人,原擢升就比五音旗的人慢。”
颐行趁势又问:“您资历浅?我瞧着不像呀……”边说边龇牙笑了笑,“那您是哪年入仕的,今年春秋何呀?”
显然她是对夏太医人产生兴趣了,心里有点不大称意,却还是不得不应她,“臣是景和三年入仕的,今年……二十八了。”
二十八?恰好大一轮啊!
要说年岁,确实是不相当,但万事逃不一情字儿么,只要喜欢一人,这点小差距,还是可以迈过去的。
颐行只需一瞬便想了,很庆幸地说:“您也属羊啊?咱们俩一,真是有缘……”
她说有缘的时候,脸带着一点少女羞赧的神情,那是三月里的春光,是枝头新的嫩芽,是长风过境颤动的细蕊,要不是夏太医心念坚定,简直要沉醉于那片温柔海里了。
她说得对,曾经向列举自己的长处时,说自己温柔,那时差点笑来,就老姑奶奶这股横冲直撞的劲头,也敢说自己温柔!可如今见识了,原来温柔用不着刻意表达,它处不在,一转身、一低头,一颦一笑都是温柔。
可惜这份情义不是冲着皇,夏太医心动之余颇感奈,想提醒她妇要紧,却又从说起,只得胡乱点头,“臣比小主大了一轮,难怪和小主一见如故……原来咱们都属羊。”
看看,都是些什么胡话,夏太医一辈从未这么没章程过。
可是颐行却自作多情地一通胡思乱想,原想问一问夏太医有没有娶亲的,但终究没好意思问口,便将那瓶泽漆紧紧握在手心,腼腆地又望一眼:“您放心,这回我一定事办成,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两里越来越尴尬,就连在前站班儿的含珍和银朱都发现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提心吊胆回头,只见老姑奶奶和夏太医站在蜡烛两侧,烛火照不见夏太医的面貌,却清楚照了老姑奶奶酡红的脸颊。
含珍心知要坏事了,忙回身桌前张罗,笑:“夏太医来了这半,坐喝口茶吧。”
戴着面巾自然不好饮茶,这意思是要逐客了。
夏太医方回过神来,哦了声:“不必了,臣这就要回去,向皇复命。”
背药箱转身,烛火杳杳散落在身后。颐行搁药瓶相送,但又怕懋嫔跟前的人监视,不好送到外头,便紧走两步向福了福,“夜深了,又着雨呢,夏太医路留神。”
不知为什么,似乎离别一次比一次意味深长,说好,迈槛又回头望了眼,站在檐:“小主伤势不重,仔细作养两天就是了,倘或有什么不适,再打发人来御药房传话。”说完复拱了拱手,“小主保重,臣告退。”
颐行颔首,眉眼弯弯目送一路向南,身影没入了浓稠的黑暗里。
可能是做得太显眼了,连银朱那粗枝大条的人都发现了,待颐行坐回桌前看书,她小心翼翼挨在她身旁,轻声问:“主儿,您是不是喜欢夏太医了?你们俩眉来眼去的,奴才看着心里直打鼓呢。”
颐行吓了一跳,小九九戳穿的尴尬,让她心里头七八。
“没有的事儿,你说什么呢!”
可是真没有么?没有对着人家脸红什么?两人含情脉脉你瞧我一眼,我再瞧你一眼……连年纪都打听明白了,一属羊,老姑奶奶表示缘妙不可言。
银朱见她不承认,直起身叹了口气,“您这会儿可不是宫女了,晋了位,位再低也是皇的女人,您可不能动歪心思。”
外面雨声铺天盖地,冲击着人的耳膜,也搅乱老姑奶奶的心神。
颐行起先是不承认的,后来人就怏怏的了,趴在桌,扭过脑袋枕着臂弯问银朱,“真你给瞧来啦?我这模很显眼么?”
银朱望了含珍一眼,压声:“就差那两字写在脸了。”
颐行听了很惆怅,“我这会儿……后悔晋位了。”
人总有倦怠自私的时候,原颐行觉得升发捞人是她半辈活着的全部目标,可一旦春心萌动,就生二心来了。
当夏夫人,应该比充后宫强,她算是想明白了,觉得后宫人多热闹,那是因为她压根儿不稀罕皇。可夏太医不一,一瞧就是好人家身,兴许家里头有小桥流水,有漂亮的小院和药庐,每天在宫里稀松地当着值,夜里回家,枕着诗书和药香入睡……
颐行脸颊的余温,一直盘桓着没有散尽。她扭过头来对银朱说:“你瞧夏太医多好,人又正直,性情又温和,和皇可不一。”
含珍正要泽漆收起来,听她这么说,不由低头看了手的瓷瓶一眼,心真是情人眼里西施了。
银朱还得规劝着她,说:“皇不好吗?您瞧还送了您浴桶和衣裳呢!您今儿怎么能香喷喷坐在这里会见夏太医?不全是因为皇给您送了一大盒香粉吗。”
说起香粉,颐行回头瞧了案一眼,天爷,这辈就没见过那么大的桶装香粉,别人的都是拿雕花银盒装着,里头搁一精巧的丝绒粉扑,便于一点点扑在脖、腋、周身。内务府可好,送来的珐琅罐足有水井里吊水的桶那么粗壮,往案一搁,活像骨灰坛。
这不是侮辱人吗,言之意就是她身有味儿,而且是好大的味儿,必须以厚厚的香粉掩盖,因此用量奇大。内务府向来是抠儿的衙,要不是皇这么吩咐,们怎么舍得给她送来一大桶!
她懒懒收回了视线,继续窝在臂弯哀伤着,自己给自己挖了坑,晋位的事儿还是托付夏太医办成的呢,谁知这么快,自己就改主意了,果然女人都是善变的。
颐行还在苦恼,含珍的解却一针见血,“少女怀春总是有的,别说您对夏太医,咱们十五六岁时候,见哪太监长得眉清目秀,也忍不住多瞧两眼呢。可夏太医再好,也没有皇好,皇是您的正主儿,和您怎么着都是顺理成章的。夏太医呢,要是听说您对动了心思,能活活吓死。”
这话很是,毕竟和妃嫔走影儿,那可是剥皮抽筋的罪过,谁能甘冒性命之虞做一场美梦。
颐行长吁了口气,“我就是自儿怀春,你们全当没瞧见,让我一人瞎琢磨去吧。”
含珍笑了笑:“瞎琢磨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人前人后要仔细,埋在自己心里就成了。千万不能告诉夏太医,别让人为这事儿头疼,就是对夏太医多次帮衬咱们的报答了,成不成?”
含珍最善于好言好语解人,她从不疾言厉色冲谁吆喝。在宫里这些年,和各式各的人都打过交,尤其知对年轻的主,你得捋顺了她,不能一揽“不许、不成”。再说老姑奶奶其人,大抵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不过嘴感慨句过过干瘾,真让她去和夏太医如何,她又思前想后迈不步了。
颐行迟疑了,最后当然得点头应承。
人家回回帮她的忙,她不能恩将仇报啊。就是心里头悄悄地喜欢,皇后宫佳丽如云,自己在没人知的角落里装着这么人,各取需,互不干扰,其实也挺好。
银朱呢,则是比较单纯,考虑不了那么多,瞅着老姑奶奶说:“人家二十八啦,比您大一轮呢,照我说有什么好的。早前老辈儿里,十四五岁生儿的大有人在,差了十二岁,说句打嘴的,人家都能当您阿玛了……”
结果引发了颐行的不满,跳起来便追赶她。银朱一路逃窜,窜进了次间,最后追了,照准屁股抽了一。
可怜老姑奶奶忘了自己手的伤,这一记去疼得龇牙咧嘴。银朱一径讨饶,含珍来劝架,大家扭在一起笑闹了一阵,最后仰在床,望着细纱的帐顶直喘气儿。
颐行唉了声,“我想家了,不知家里老太太怎么了。”
含珍翻身:“主儿要是怕太福晋惦念,我还去找常禄,让帮着往府里去一趟。不过信是不能写的,免得落了有心之人的眼,将来借这生事端来。就传口信儿吧,说您在宫里一切都好,让太福晋不必担心,您瞧怎么?”
颐行一喜,“真的能传口信儿么?”
含珍说自然能啊,“别人家里私事儿,们都能想法查来,不过您府里传句话,又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儿,怎么就不能呢。”
颐行高兴了,刚才苦恋夏太医的煎熬都抛到了脑后,一心琢磨给老太太捎什么口信儿去了。
只可惜这会儿禁了足,主不能走动,跟前伺候的也不能离猗兰馆半步,想做的事儿暂且都得容后再议。
第二天雨终于完了,重又晴空万里,内务府一早送了定例的用度来,银朱和含珍逐一清点了归置好,接去事可做,三人看书的看书,打扫屋的打扫屋,蹲在滴水抠砖缝除草的除草,不必想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儿,倒也难得的轻松。
时间一点一点流淌,颐行坐在窗前看院儿里风景,对面的凤光室前栽了好大一棵西府海棠啊,这时节抽条抽得兴兴隆隆。那间屋朝向好,地势也高,将来不知会不会派给哪位主儿。那里要是住了人,对的,大眼瞪着小眼,好些事儿就不方便了。
正胡乱思量呢,看见窗前蹲着的银朱站了起来,朝南站着,扬着笑脸说:“姑姑怎么来了?”
颐行好奇地探脑袋看,原来是贵妃跟前的流苏,正从南边廊庑过来,边走边:“今儿天真热,太阳照在身火烧似的,你怎么不避避暑,还蹲在这儿除草?”说罢瞧见了颐行,忙止步蹲了安,扬声,“颐主儿,奴才来给您请安啦。”
颐行嗳了声,“劳您记挂着。”心思量,八成是贵妃听说她禁了足,特派流苏过来的吧!
流苏打从滴水一路行来,银朱引她进了明间,她进便又是一蹲安,含笑说:“委屈小主儿了,困在这屋里不能去走动。昨儿的事儿,贵妃娘娘都听说了,这会娘娘在懋主儿宫里呢,让奴才请小主过去,或者打圆场,解了这禁令,事情就过去了。”
颐行一听能解禁令,顿时来了精神,站起身:“这怎么好意思的,惊动了贵妃娘娘。”
流苏一笑,“贵妃娘娘帮衬小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难多这一回么。小主儿快收拾收拾,随奴才前头去吧。懋嫔娘娘昨天在气头,今儿有人斡旋,兴许气就消了。”
能有这种好事,当然是求之不得。含珍忙替颐行重新抿了头,傅了粉,待一切收拾妥当,伴着颐行一起进了储秀宫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