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长元,你又在我的午饭里下毒?”
楚越举着明晃晃的银针,面无表情地递给对面的人看,针尖上面已经附上了一层青黑色。
长元笑得让人如沐春风,“哎呀十四,反正你又不会吃,我就练习一下呗。”
“……”
“别生气啦,走吧,迟到师父又要唠叨了,今天可是我们艺成出谷的大日子。”
楚越抑郁地盯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诱人饭菜,天知道,他从昨天早上开始就没有吃过东西!因为从昨天早上开始,谷里所有能吃的东西基本上都被下了毒。除非他敢去跟谷主抢吃的,否则就只能这么饿着,连口水都不能喝,否则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寒潭底下添白骨啊。
明明今天就可以出谷了……那些人,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长元拖着楚越,两人来到鬼谷谷口,其他人已经全部等在那里。说是全部,却依旧寥寥。
在这三年里,陆续有人死于手法多样的暗杀,或者干脆离奇失踪。今天能够站在这里的连同楚越和长元在内,一共只有四个人。
其余两人恰好一男一女,男的叫长乾,女的名夕霏。两人见了楚越长元,一脸漠然,各自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等到日中,日头已经明晃晃地在头顶上晃,师父却仍旧不见人影,倒是谷主的侍婢摘星凌空而来,甩给四人一人一块玉牌,朗声道:“诸位皆是本届鬼谷弟子之中佼佼者,现可自行出谷。”
四人翻看了一下手中玉牌,也不互相道别就走,只有长元拖着楚越非要跟他同行,却被摘星一句尚有要事交代,把长元给打发走了。
此时的楚越已不像初来鬼谷时那样瘦弱,三年的光阴已经让他完全长开,变成一个沉默稳重英气勃发的青年,长久尔虞我诈的时光并没有给他眉间带上一丝狠戾毒辣的气息,只是让他变得更加小心谨慎。
——同时也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
等人走完了,只剩下摘星和楚越站在原地两两对望。
见她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楚越觉得很奇怪。这些年来摘星对他照顾有加,却又不像是另有所图,让他始终看不清楚这个女人的虚实。
对方默默地递过来几片金叶子,楚越怔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接。
摘星仿佛看不到他狐疑的目光,伸手拽过他的手掰开,把东西一股脑儿塞进去,不等楚越说出拒绝的话就迅速而小声地对他说了一句:“少主有难,速回圣门。”
楚越一惊,晏怀风出事了?
“出谷右转,已经给你备好了马匹。十四,记住你的身份,你不是杀手,是影卫。别忘记你当年宁死不屈的忠诚。”
楚越听到晏怀风的名字已经心急如焚,摘星话音未落眼前完全不见了人影。不久马蹄声响起,渐行渐远。
摘星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青年远去的背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鬼谷与圣门本就相距不远,摘星给的马又是千里挑一的良驹,楚越当晚就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圣门。
刚一下马,就听四周刷刷几声兵器出鞘之声,三五个人围上来,面色阴沉地呼喝道:“什么人!”
楚越看到他们如临大敌的表情,心下一沉,联想到摘星对自己说的话,更加觉得事情蹊跷,于是只说自己是训练中的影卫,刚从鬼谷回来,要去见玄威。那几个人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又仔仔细细地验看了身份令牌,才挥手让他进门。
离开包围圈,感到身后一道道目光仍旧如针一样刺在自己身上,楚越不敢轻举妄动,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径直往玄威的住处去。
玄威正在督促弟子们练功法,见楚越完好无损地从鬼谷出来,喜不自胜,拉着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确定没缺胳膊缺腿的,才大力一拍楚越的肩膀,笑道:“臭小子,算你运气好。”
楚越心下一松,在鬼谷整日提心吊胆地生活,大家都是笑里藏刀暗箭伤人的高手,现在见到玄威这么大大咧咧的笑,就像那种亲人因为自己有出息而由衷的高兴,连带着自己也轻松不少。
楚越试探着提起晏怀风,“对了玄叔,少主他——”
玄威闻言笑容一僵,颇不自在地扭头对那些开始偷懒的弟子们怒吼道:“都别给我偷懒!谁今天练不好基本身法,都不许吃晚饭!”
人群里立刻响起一大片哀嚎。
玄威又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这才一声不吭地带着楚越进屋。
楚越心知这回晏怀风一定是出大事了,不然玄威不可能是这个态度。
玄威小心谨慎地关好了门窗,见只剩下他们两个,才严肃地压低嗓子对楚越说:“以后不要再提少主,我会安排你去做别人的影卫,永远都不要告诉别人,少主曾经亲自选了你,听见没有?”
楚越一皱眉,怎么听玄威的话音,关于少主的话题现在连提都不能提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圣门为什么要这么戒备森严?
玄威见楚越拧着眉不说话,就知道他不肯,还待苦口婆心地劝,就见对方猛地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且坚决地说:“玄叔,你教过我,做影卫,第一要务是忠诚。我是少主亲自选的,就应该一生忠于他。请至少告诉我,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玄威早知道他不会乖乖听话,也是奈何不了他,长吁短叹地纠结了半天,拿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重重地把茶杯掼在桌子上,才恨铁不成钢地说:“晏怀风现在在梅里雪山,囚禁于山顶冰狱之中。”
“什么?”楚越倒吸了一口凉气——梅里雪山的冰狱,是专门用来囚禁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徒的!晏怀风他犯了什么过错,竟然要被送去那种地方?他可是圣门门主最宠爱的独子!
楚越震惊之下脱口而出,“门主还没出关吗?什么人敢囚禁少主?!”
玄威连忙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声音太大引来了什么似地,“嘘——正是门主下的命令!十四!别犯傻!”
在鬼谷的三年里,楚越平均每天都要击退三拨前来暗杀的人,驱逐无处不在的蛊虫,处理被下了毒的食物,拔掉枕头被褥里的细针,防着长元亦真亦假的“恶作剧”,纵然如此,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焦头烂额。
在玄威关切的目光里,楚越勉强答应了乖乖回屋休息的提议。然而玄威一走,他立刻收拾利落,去到圣门大殿求见晏清河。
他一定要问清楚门主囚禁晏怀风的原因,劝他三思。
从影卫住的凝清堂走到圣门千劫殿,楚越愈发觉得整个圣门都变得气氛诡异。整整一路上所有人的注视都让他毛骨悚然,他们表情僵硬,眼神阴沉,看着别人就像见了鬼一样,充满了怀疑和试探,这让楚越感觉很不舒服,简直就像到了一个陌生的鬼蜮。
千劫殿竟无人守门。
楚越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大殿依旧深幽,外面明明还艳阳高照,殿中深处已经点燃了重重灯火,带来一种宛如梦幻的迷离之感。香炉里不知名的香料依旧在烧,烟雾轻漫,让视线变得有些许模糊。
高处台阶之上,鎏金座椅被昏黄的烛光照着,质地有如黄铜。
楚越一抬眼,就能看到晏清河正闭目坐在殿上,也不知是因为光线还是什么的原因,他的脸看上去阴影重重,颇有几分阴鸷凉薄的感觉。
晏清河此时应该刚刚年过不惑,武功将近大成,看上去似乎不应该如此老态龙钟。
楚越记得在他上一世的印象里,晏清河传位于晏怀风之前一直是一个不怒自威、严明持重的人,圣门在他的领导下江湖威名不坠,任何人都不敢轻慢。
可如今……
晏清河慢慢睁开了眼睛,俯视着底下单膝跪地的人,面无表情,声音低沉威严,“何事?”
楚越忙收起胡思乱想的心思,低头禀告,“属下是少主的影卫十四,刚从鬼谷受训回来。得知门主已将他囚禁于冰狱之中,属下斗胆,敢问少主究竟所犯何事?”说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晏清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地盯着楚越,他的目光像是有实质一样,让楚越如芒在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良久,只听晏清河冷笑了一声,一字一顿地说:“晏怀风妄图弑父篡位,罪在不赦。想不到这里还有一条漏网之鱼,可惜太蠢,可见终究成不了大气候。来人!”
晏清河忽然提高了声音,原本看上去守备松懈的大殿中瞬间从四处涌出无数手持兵刃的守卫,将楚越围在中间,一步步缩小包围圈。
楚越绝不相信晏怀风会做出这种事,毕竟晏清河只有一子,百年之后这圣门又落不到别人手里,他怎么可能干诸如弑父篡位这样的荒唐事。
然而现在情况不明,晏清河又不容分说,明显将他看做晏怀风的同党要置他于死地。
楚越不怕死,可晏怀风一个人被囚禁在冰狱中,他若束手就擒晏怀风只怕永远都得被关在那里。看玄威的态度就知道,现在圣门上下根本没有人站在晏怀风这一边。
楚越一咬牙,心想,少主只有他了。
寒光一闪,长剑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