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阳城。
由于广化寺地位之崇高。
城中特意划分出一片区域作为佛业坊,供僧人入城休息和讲经之用。
坊内有佛塔、法堂、客舍、寮院、法台。
除了广化寺那些金碧辉煌的宫殿和高耸庄严的佛像,该有的建筑这里都有。
檀香萦萦,佛唱袅袅。
导语方丈端坐法台讲经,舌绽莲花,声音低沉却极有魅力。
台下不论僧众还是信众,都如醉如痴,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修行僧人得法音指点,困惑顿解,佛法自然而然的精进。
信众沐浴佛光之中,洗涤身心,痛病顿消。
更有人被经文感化,听到情深处难以自已,或痛哭,或大笑,或五体投地,或摇头摆尾。
遇到这些失控的,一旁的武僧都会将他们带走,以防扰乱了秩序。
在听众前排,有专门的雅座,河阳郡中的权贵大人们都端坐此地,一副悉心听教模样。若有精妙之语,更要低声吩咐身旁的小厮,私下给庙里供奉香火银若干若干,捐赠珍奇宝物多少多少。
只可惜今天是方丈讲经,不能将打赏了多少钱唱喝出来,挣不了脸面。
大和尚中,以导语方丈最迂,佛法也最是精深,讲经之时不接受任何供奉。
不知不觉日头西斜。
一卷经文诵罢,也该到了散会之时。
听众们仍是依依不舍,方丈却已起身离开。
秋雨刚过,微风带着凉意,让失神的人们逐渐清醒过来,意犹未尽地离开,心中哀叹不知下一次方丈讲经是什么时候。
而导语方丈已经下台,换去锦襕袈裟,穿上坏色僧衣,在一名小厮的引领下,步行在街道之上。
许久之后,来到一处宽阔院门外,上书包府。
现任郡守包荣宁为直隶人士,写的一手好词赋,又善于钻营,得皇帝欢心,十余年便官至两千石。
到任河阳郡之后,比起理政牧民,他更喜欢炼丹弄药,结交京贵,在官场爬上一层。
广化寺珈蓝宝地,佛法经文中又极为强调轮回因果,故而包太守很是亲近。
上任之初,便将佛业坊扩建一遍,划分万亩官田为佛业田,又常常邀请大和尚们来府内讲经说佛。
进入朱漆大门后,小厮自觉退去,导语方丈独自前行。
府内道路错综复杂,但方丈很熟悉,愈是往内,愈是冷清,青石板路仍旧平整,杂草灌木却已有半人之高,显然少有人行。
不时能看到一些造型奇异的巨石,乍看之下摆放凌乱,细究却大有深意。
行许久后,导语来到一处空地,一座模样似丹炉的建筑孤零零耸立。
许多黑袍武者护卫在周边,个个气息内敛,实力高深。
见到大和尚到来,一名头领迎上来,态度恭敬,“见过禅师,太守已等候多时。”
导语颔首回礼,又轻声道:“包太守,僧人导语前来。”
丹炉建筑门扉自开,但里面却是黑乎乎一片,看不清楚。
大和尚走入,迈过门槛后,热浪扑面而来,眼前一切豁然开朗,看清了屋内的世界。
房屋三十多米高,顶部呈现半圆顶,屋子中间是一个大深坑,血红火焰熊熊燃烧。
坑上四个角落竖着九米高石柱,石柱上雕刻着盘旋的四神兽,刻画生动,容貌狰狞。
石柱各有一根铁索伸出,将一尊四脚丹炉吊在空中,被血色火焰包裹。
一名瘦小阴鸷的道士盘坐在地,正对丹炉,身前一个矮几,上面是拂尘、令牌、铜镜等法器,周围遍插旗幡,火焰燃烧带起的气流一卷,旗幡飘起又落下。
在门口处还有一人,是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白面男子,身穿紫色官袍,紧张地看着丹炉,直到导语进入,才转过头来。
“禅师,宝英如来经找回来了吗?”
包荣宁单刀直入询问。
“已经加派了人手调查。”导语方丈回道。
包荣宁不满地看着他,手指丹炉,“长生丹出炉在即,需要《宝英如来经》的佛意来压制丹气和血气,你却恰好丢了经文,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说到最后已带了呵斥之意。
“南无宝英如来。”导语方丈面色如常,宣声佛号,微微低头,“寺内数百年之规矩,每过五年,就要带《宝英如来经》游历人间,以便经历红尘,顿珠乃寺内武僧之首,一年之游历已到,本该在近几天回到寺内,老僧又如何料到他会遭遇不测。”
包荣宁阴沉着脸,但惧于导语的身份,也不敢多说什么。
沉闷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铁刀卫首领李奇华见过太守。”
黑雾稀少,一个披着黑袍,铁鬼面具的高大武者走入。
若是左豹在此,一定能认出此人就是苦苦寻找的黑骑士的首领!
李奇华取下面具,露出一张略带清秀的青年面庞,面带笑容。
“抬进来。”
李奇华一招手,两名铁刀战士带着一个箱子走进来。
打开箱子一看,全是摆放整齐的血色弯刀,黑袍骑士们就是用这些弯刀收割了无数人的生命。
李奇华抱拳道:“每把刀至少有十条以上的血精,请太守检验。”
包荣华看向静坐不动的道士,“法师,请提取。”
“用不着看,现在不是缺血精,长生丹是凝聚万千精血,必然会携带无穷怨气,当前重中之重是压制怨气。”
瘦道人不慌不忙地睁开眼。
包荣宁瞥了神色淡然的导语和尚一眼,问道:“除佛家经文外,还有其他办法扼制吗?”
道士缓缓起身,“可搭设法台,我以法力可压制怨气,但需要以阴年阴月出生的处子人祭。”
“我立刻派人去找。”
“我已经带来了。”道士轻笑,干枯的双手拍了拍,“只是要请太守恕罪。”
两名道童抬着一名被四马攒蹄绑住的女子。
少女美貌的面孔满是惊恐,身上还穿着大红嫁衣。
道童们赶紧布置阵法法台。
“今日在府内见此女,正好是阴年阴月所生,询问后才知道是少公子新纳的小妾,贫道害怕少公子先破完璧,故而自作主张将她绑了过来,还请太守恕罪。”
包荣宁无所谓地摆摆手,“长生丹最重要。”
“再有一月就是布施大会,届时调动民役,筹备香烛、锦缎、鞭炮、稻米、法器,还请太守襄助。”
包荣宁全都应下。
导语和尚斜看了少女一眼,少女呜呜挣扎,希望能从救苦救难的比丘获得一线生机。
“老僧告退。”
导语和尚缓缓退出。
阵法已毕。
瘦道士一把提起少女,丢入丹炉中。
火焰瞬间将女子吞噬,化作灰烬。
瘦道士手舞宝剑,脚踏七星步,口中喃喃自语。
躁动的丹炉逐渐平静下来,在场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包太守,马公公到。”
忽地响起一个尖细声音。
包荣宁神色一喜,快步来到门外。
四个小宦官抬着肩舆,上面瘫坐着一名面白无须的大太监。
河阳郡镇守太监,马忠君。
包荣宁赶紧谄笑上前,单膝跪倒,“哎呦喂,怎么劳烦马公公大驾光临,您放心,长生丹的炼制有条不紊,两月之内必成,到时候还请公公多替我美言几句。”
“那就好。”
马公公微笑点头,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从肩舆下来,穿鞋披衣,净手漱口。
动作缓慢,好像随时都会一个不顺气嗝屁过去。
但在场没有一人敢小瞧这个太监。
作为大太监之一,马忠君曾是今上的贴身玩伴,有王朝气运相助,修为至少在四品。
至于动作慢吞吞,听说这是因为陛下就喜欢这样,底下人有样学样。
用丝巾沾了沾嘴角水渍,马公公慢悠悠道:“干爹刚传来消息,让我回京城,没有时间等你的长生丹了。”
包荣宁神色一急,就要说话。
马忠君抬手阻止,“陛下的万寿节还要等到开春,早着呢,我此番进京是就任中常侍,明天就走,不敢耽搁。”
“贺喜马公公荣升。”
众人一片恭维之声。
中常侍那可是位极人臣,随侍皇帝左右。
“同喜同喜。”
马忠君抬手对天,“此皆陛下天恩,干爹赏识。”
宦官内部没有铨选考试这一说,全是通过收义子这种方式来培养势力。
而马忠君的干爹就是当前中常侍之首,就连皇帝都称其为“阿父”。
“马公公有宫里的关系,只怕封侯拜爵也不远,到时候可不要忘了提携小的,必鞍前马后,永为公公效劳。”
包荣宁毫不掩饰,热烈说道。
“这是自然。”
马忠君满意的点点头,自古以来,太监要掌权,总要在外廷扶持一群外廷臣官。
“当务之急是将长生丹炼好,我已经托干爹在陛下面前提到你的孝心,陛下很满意,要是赶在万寿节的时候再献上宝丹,你这个两千石,往上拔上两拔不是问题,哈哈哈。”
“小的先谢过公公大恩。”
包荣宁立刻磕头不停,对周围人或外露或隐藏的鄙夷目光毫不在乎。
鄙视?
鄙视能当饭吃吗?能升官吗?能发财吗?
又逢迎了一阵,马忠君一点额头,“差点忘了,还有一事。”
“干爹对长生丹也很看重,害怕中途出了什么问题,特意从京城派了高手,待丹药炼好后,你和这名高手一块护送长生丹来京城。”
“不知是哪位高手?”
马忠君想了想,“想起来了,是镇魔司一个千户,叫什么左豹。”
一旁单膝跪地的李奇华登时瞳孔一缩,抬起头来。
“李首领,出什么事了吗?”马忠君注意到其异状。
“没,没什么,左豹号称天下第一千户,武者中三品以下无敌,故而震惊。”
李奇华赶紧低下头。
他丝毫没有把撞见左豹的想法说出去,那样或许能让太守警惕一些,但于自己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