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捧着六只打包得五颜六色盒子，余十七几乎都没法看清前头的路，只好慢慢一步一步跟着终陵弃挪动。他们下船来到集市才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终陵弃就已经买了这许多东西，看着他花钱如流水的样子余十七又羡慕又心疼。
“要不要顺手帮你把带给师门的礼物也买了呢？”终陵弃问话的时候没有回头朝余十七看，像是在自言自语。
“还是不要如此破费了吧……”
“怕什么？反正是百里承给的钱，本就是不义之财。”
余十七被他这番回答搞得内心更加纠结，心中犯起了嘀咕，师父常教诲说“渴不饮盗泉水”，怎么能用不义之财给师门带礼物呢？
他过意不去，便将自己的想法对终陵弃直说了，结果遭来他一顿哂笑。
“之前我问你懂不懂孝悌礼义的时候你都知道变通回答，怎么现在又一副死脑筋了？”
余十七一时答不上来，还在愣神的时候，终陵弃又把两个盒子垒到了他手上。
“好了，差不多了，先这样吧。”终陵弃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
“这些全部都要我来拿吗？”余十七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年轻人不要怕苦怕累，拿点东西而已嘛，何况你还是习武之人。”终陵弃说的头头是道，再一次让余十七无法反驳。
余十七就这么捧着一堆礼盒跟着终陵弃穿过了乌月城，因为全程都集中精神小心翼翼避免弄翻这些商品礼物，所以他都没能欣赏乌月城中小桥流水亭台花谢的风景。
终陵弃的家竟然不在乌月城中，这让余十七感到十分意外，毕竟以终陵弃的身份，想要在乌月城中置办一处家宅应该全无问题，可他却偏偏选择了距离乌月城不远的一处名为龙壑镇的小镇居住。
小镇紧邻乌月，近水楼台，自然也是热闹繁华，但气派格局岂能和作为乌州一州之府的乌月相比？随终陵弃走在落满竹叶的幽静小道上，余十七心里一阵胡思乱想，却怎么也想不到终陵弃在僻静之处安家的理由。
“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是了。”
“我可没有喊累。”余十七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那你的呼吸为什么变得急促了啊？”终陵弃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忽而露出了恍然大悟又不怀好意的笑容：“你是不是忽然紧张了啊？近乡情怯？唉我知道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余十七把自己的脸藏在高高堆起的礼物盒子后面，他本来并没有这个念头，可是被终陵弃这么一引导，内心还真的莫名开始紧张了起来……
前头响起了风铃的声音，他侧了侧身用一侧目光瞥去，只见这片竹林深处坐落着一座由竹篱笆围着的小院，用木头和茅草做的简易院门上有一串用红绳系着的银色风铃。
“余十七，你说是风动还是铃铛在动啊？”
“是心动，多老套的故事，我早就听少掌柜说过类似的了。”
“那丫头还和你说过这个？”终陵弃愕然。
“是啊。”
“那你可真是个笨蛋。”终陵弃叹了口气，要不是余十七现在捧着这么多东西，真想恨铁不成钢地踢他一脚。
余十七淡淡地回应道：“我可不想作孽，也不希望很多年后会遇到一个从西荒来的小孩莫名其妙和我来一场父子相认。”
尽管被余十七毫不留情地当面讽刺了一番，终陵弃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意，他想了想说道：“你是对的，同风门的虞令维掌门大概是个真君子，教出你和虞幼慈这么一双儿女。”
“我师父胸无城府，光风霁月，人品是天下一等的。”余十七自豪地说道。
终陵弃努了努嘴角，用手指挠着鬓发小声道：“听你这么夸他，我心里稍微……有一点点不是滋味。”
“可是你比我师父有趣。”
“哦？”
“我敬重我师父，但我更愿意和你呆在一起。”余十七鼓起勇气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真的，虽然你有时候狡猾又难缠，但你对我和我娘总是没有坏心的，我看出来了。”
终陵弃身影一颤，却还是故作云淡风轻道：“我自然对你们没有坏心，不过仅仅以此来评判我这个人如何，应该不符合你师父和荒芜宗教给你的道理吧。”
“我知道。”余十七笑了一下，“在我师父眼中你可能不算好人也不算坏人，但在云中剑那里，你也许轻易过不了关。”
“那你觉得云中剑对吗？”
余十七下意识地想脱口回答“对”，嘴都张开一半了却自己忍住了，他陷入了内心的纠结矛盾之中。
“不用急着回答，我也没有答案。”终陵弃耸了耸肩，“很多年前，有个人不止一次向我伸出手邀请我弃暗投明加入云中剑，我也心动过，并不仅仅因为我欣赏她敬佩她喜欢她，云中剑也曾是少年时的我梦想的样子。不过后来这事终究还是没成，随着我在忘川之中越走越远，我的想法和对事物的看法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余十七猜到了他说的那个邀请人是藤以宁，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坦然地承认对她的感情。
“时至今日，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很重要了，我的余生不会再改变身份。”终陵弃在小院门前的风铃下停住脚步，回头望着余十七语重心长地说道：“但是这个问题对你还是有意义的吧？做一个画师，还是做一个剑士，或者两个都做，你都可以好好考虑。”
“我不想否认云中剑，云中剑有我曾经的老师、战友，有娘亲，还有小慈他们。”余十七说，“但我也没有考虑好要不要回去，如果我现在是一个云中剑的剑士，我一定会阻止你接下来想要干的事。可现在我只想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
“那天在酒楼，娘走了之后，我看到你一个人在楼上喝酒。”
“嗯。”
“那天戏台上演的是你那位皇帝朋友的故事，戏曲中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紫宸戡乱演义》中也是。”
“他当然是英雄，无论他的敌人还是朋友都无法不承认这一点。即使在现在，那些将他困在陷阱中的人依然诚惶诚恐地等待着他龙驭殡天，只要他还活着便没人敢自称宸粼皇帝。即使他很快就要死了，后世也会记得。志儿，你生于太业，却长在北宁，你知道北宁这个年后背后包含了多少人的热血和壮志吗？”
余十七为之动容，他自幼成长在同风门，成年之后又为云中剑奔波，虽隐隐听过那些关于征伐的事，但终究不是亲历之人，比不得终陵弃所拥有那样的情怀。但在先后被绘本、戏曲以及终陵弃本人所感染后，他渐渐也开始对那些人和事产生了敬意和缅怀之情。
“我还当自己听错了，原来真是你回来了啊？”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女子饱含深情的柔软声音，余十七循声望去，顿时惊呆出神。荆钗布裙藤鞋，朴素的衣着并不能令她减去多少姿色，那人的貌美似乎并不依仗外物雕琢，浑然天成。
“回来还买这么多东西，多浪费啊，怎么还都让伙计小哥一个人拿着，你也真是不客气。”女子嘟着嘴瞪了终陵弃一眼，主动过来从余十七手中将礼品货物接过一半。
面前障碍物顿时少了一半，余十七得以和那女子正面相对，他缓缓低下头，不得不在心中承认这位孟阿姨的容色比娘亲更胜一筹，终陵弃并没有骗他。
“哎，这位伙计小哥虽然面生，但还真是仪表堂堂啊。一路辛苦，进来喝口茶吧？”
终陵弃始终没有出声，等着看余十七如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