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房间内,炭火在铜盆中燃烧闪动着微光。
源澈推开了窗子,对远远站在后头的安念玖说道:“雨已经停了。”
“那我这就离开。”安念玖低头向他致谢,“今日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我不是逐客的意思。”
“那我也没有时间休息了。”安念玖苦笑。
“你的伤可能需要几个月才能养好,现在勉强自己,也无法改变什么。”源澈淡淡地说道,“之前打不过的人,不会因为现在怀着赴死的决心就能打赢。”
安念玖盯着他湖蓝色的眼睛,许久之后吐出一句怀着怨气的话:“那也比有能力去做而不做的人好。”
源澈当然听得出她是在责怪自己这些年空挂着宗主的名分却不曾为荒芜宗做事,但他不想为自己解释。他已经活得太久了,眼前这个后辈对他而言不过是个小孩子,而他早已在经年累月中学会变得淡泊通透。
“我悄悄去过山庄,看到了自己曾经用过的那把剑,也把它带来了。”源澈说着伸出手启动了秘术,传承古剑残雪一白从他掌心呈现出的淡蓝色花纹中缓缓浮出。
安念玖看到这一幕一点也不感到惊讶,源澈是令荒芜宗获得新生和延续的传奇人物,在荒芜宗的历史中或许比柳意珂更加重要。
源澈当着她的面将剑从鞘中拔出,凝视着剑身上的裂纹说道:“七把传承古剑都是用从羽天国带来的神铁铸就的,能够伤毁它们的兵器这天下屈指可数。除了羽天剑破空,便只有我汐国的名剑源龙和斩皇。”
“既然是汐国的圣剑,为何会在乐正龙华的手上?”安念玖问道。
“说来话长,先祖携此剑诛杀云帝,并截断了云帝国龙脉,将剑锁于龙脉石中。乐正龙华,是云国皇胤,他的血脉恰恰可以解开龙脉石上的禁制。”
安念玖越发疑惑:“那他既然要诛杀云帝断绝云国龙脉,为何又留下能够被云国皇胤取走的剑?”
“先祖所恨的只是那位皇帝和他的帝国,从来没有要灭亡云氏的意思。当年倾云之战,云国内部亦有义士倒戈相助,其中不乏皇族子弟。”
“斩草不除根,难怪遗患百年。”安念玖摇了摇头,随后又问道:“那乐正龙华身边那个潋婴呢?不是你的同族吗?还有涡旋云……是你汐国皇室秘传的武术吧。”
“是。”源澈坦然承认道,“潋婴曾是汐国第十二任星海祭司,本名……龙女葵。倾云之战时自愿以身祭剑,成为斩皇剑的守护灵。”
安念玖猛然一怔:“她已经死了?”
“葵已经死了,现在的她是剑中所怨集的亡魂宿怨凝聚成形。”
安念玖沉默了片刻,向源澈请求道:“请前辈教我对抗汐流剑的方法,我不能每次都赌运气去和她交手。我知道涡旋云是看不见的,但一定有办法知晓它的移动轨迹对吗?”
“你错了,涡旋云是‘看得见’的。恰恰相反,它难以被真气感知捕捉轨迹。”源澈说着倒转手中的古剑残雪,在自己左腕上划了一道伤口。
殷红的鲜血滴落在剑身上,缓缓流淌遍布整个剑刃。
“汐流剑·涡旋云!”他低喝一声,挥剑向着打开的窗子使出这一让安念玖在面对时无比头疼的剑技,只见剑身上的血迹全部被出剑的动作甩出,但却没有四下洒落,而是于空中飞旋汇聚,隐隐约约指明了一个气团的方位。
安念玖看到这一幕,忽然想起之前在和潋婴交手的时候,好像的确是有见到雨水被气团改变落势的刹那,只不过那个时候她面临潋婴和鬼主的前后夹击太过紧张,对这个细节没有特别在意。
“你已经明白了吧?涡旋云会带动液体水流。”源澈收起剑说道。
“那么……要再赢那个人,我需要等下一个雨天么。”安念玖叹了口气,右手义肢一拳砸在了门框上:“前辈,我没有时间等了……万鬼宗马上就要举行大会,我的同伴们也大概很快就会抵达这里,那时就是决一死战的时刻。”
源澈问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只要留下来安心把伤养好,在此期间认认真真学我教你的东西,几个月之后你可以凭一己之力守护荒芜宗的秩序,你还会坚持现在去送死吗?”
“那代价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缺少了你,对你的同伴们会有何等程度的影响。”源澈摇头道,“我只知道,现在的你哪怕掌握了对抗涡旋云的办法,胜算依然渺茫,毕竟在庆都你们要对付的不止是潋婴。”
还有万鬼宗以及十恶不赦。
安念玖咬了咬牙,她很希望自己能够答应源澈留下来把伤养好并从他那里学到了不起的本事,但如果代价是坐视自己的同伴们陷入苦战,那这一切对她来说就都没有意义。
渝陵城的经历有过一次就够了,那是年少轻狂的代价,是新出炉的铁水成为百炼钢的代价,既然命运选择让她背负着同伴们牺牲的苦痛独自活下来,她就绝不允许自己再犯相同的错误。
“源前辈,我谢谢你的好意。”
无需多言,源澈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
他无奈地点了点头,伸手将古剑残雪递上前:“虽然剑身已经有了裂纹,但不妨碍御灵术的使用,只要不是再对上斩皇那样的神兵就没问题。残雪为水,可刚可柔,汐国的武术也是如此,我现在就传你汐流剑。”
“汐流剑?”
“御灵术·混元无相!”
剑身上亮起瑰丽繁复的金色纹印倒映在安念玖漆黑的瞳孔中,她感到一股强大的意识流侵入了她的脑海,随即为她演示出包括秘剑涡旋云在内的十余种汐流剑剑路。
片刻之后,金光寂灭,安念玖回过神来时,古剑残雪已经被她捧在了手中。
“这样一来,你在潋婴面前至少有七成胜算。”源澈负手说道,“秘术可以用万法心源抵御,所以胜负只能用刀剑分出。汐族人的力量和耐力都比较弱,掌握了汐流剑的你想胜过她应该会比较容易的。”
安念玖迟疑地垂视自己手中的残雪一白,在源澈鼓励的目光下拔剑出鞘,按照方才脑海中所见到的方法向着角落的花盆使出了涡旋云。
清脆的裂响声中,砖红色的花盆被绞成了碎片,泥土和残叶散落一地。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嘴角还来不及扬起,便骤然蹙眉弯腰捂住了胸口,一口鲜血喷洒在地上。
肺腑中袭来的剧痛夺走了她站立的力量,安念玖屈膝半跪在地,倔强地拄着剑想要起身,双腿却不听使唤地不住打颤。
“我收回之前的话,这个样子的你,不可能赢过潋婴的。”源澈目光沉重地望着她,惋惜地说道。
“前辈……一定有办法……”
“有。”源澈犹豫停顿了一下,“但那是生与死的考验,我无法预测结果。”
“但言……无妨!”
源澈伸出左手用力握住残雪锋利的剑刃一抹,随后默默走到桌边,将覆在茶碟上的木杯翻过来,握拳把掌心的血沥在杯中。
“先祖在得到斩皇剑的同时也得到了龙血,龙血能解百毒,但其本身亦是剧毒之物。”他望着杯中的血液说道,“喝下这杯血比直接服用武烈之血更加危险,你也许会当场毙命。”
“那如果我活下来呢?会变成怪物吗?”安念玖问道。
“即便活下来,龙血与你融为一体,你的寿命也大大缩短。”源澈说道,“这是代价,你千万想好了再做决定!”
安念玖笑了笑,撑起身子慨然说道:“这代价也太便宜了。”
说罢,她拿起木杯,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