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感不似最初那般强烈，座舱内持续闪烁着红色的警报，但下坠的感觉却好像已经停止了。精神高度紧张的余十七忽然被人从旁边触碰了一下胳膊，身子都不由自主大幅度地颤抖了一下。
“怎、怎么了？”他还没有意识到彼此之间的意识桥梁已经切断了，整个心思都在担忧眼前的危难。
玄空鳕的手不再忙碌于显示板和操作台，她以一种格外放松的姿势仰靠在座椅上，仿佛战斗已经结束一般。
“已经没有可做的事了。”玄空鳕微微一笑，扭头看向舷窗之外。
这是放弃的意思吗？明明片刻之前她还在咬牙鼓励自己不要放弃的。余十七跟着朝外望去，舷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看不见层云，漆黑的远处星辰闪耀。
“那边，就是羽天国所在的方向。”舷窗上倒映出她的脸，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怀念和忧伤。
余十七没有出声，他什么都看不见，除了远处的星光时明时灭。
“想起当初，立宪派和皇统派彼此争得头破血流，百年之后那边都已经赢来共和的新时代了……啊，真想回去亲眼看看。”
“不过不用回去也可以想象的到那边是一片繁荣的景象，不回去更好吧，对如今的羽天国而言，我、羽天剑还有天劫都是多余的东西。”她将剑从台座上一把拔起，捧在手中把剑身当作镜面凝视，随手理了理耳侧有些凌乱的发丝。
“告别的时候到了，虽然有点仓促。骑士阁下，把手伸出来吧。”
“手？”他迟疑地伸出手掌，被玄空鳕迅速地在掌心拍了一下。
这是羽天国的某种告别仪式吗？他在心中暗想道。
“这样就算最后的告别了。”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牺牲的觉悟，但乍一听她说起最后时刻的到来，余十七还是感到心中一紧，连带着浑身肌肉都有些抽痛。
他一脸悲壮地点了点头，随后闭上了眼，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许多亲人朋友的面孔。
“最后最后，让我也和这个了不起的女孩告别吧。羽天剑，形魂分离。”
玄空鳕充满决意的声音在他身畔响起，接着余十七便感觉到肩头一沉，他诧异地睁开眼，发现西陵玥正歪倒着身子斜靠在自己身上，她的头发正在逐渐变回以前的黑色。
一团纯洁无暇的白色光球漂浮在他面前，不知为何，凝视着那团光的时候他脑海中便会浮现出玄空鳕的模样。
余十七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指：“公主殿下……”
那团光倏然一闪，像只发光的萤火虫一般钻进了原本插放羽天剑的台座消失不见。
余十七愣住了，他眼前的显示板上正在以中洲宸粼的官方文字排列出一行字，起初他没有看懂，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字符的排列方式并不是按照他们的书写习惯从右往左自上而下排列的，而是从左往右的横排文字。
“愿世间所有的相逢皆有始终。”
椅座下忽然一沉，余十七和西陵玥急速下坠。
……
一队马贼奔行在西荒的旷野上，追逐着慌不择路跑向低谷的商旅。
为首的姬元郁从侧面抄到了商队前头，手中弩机一箭撂倒了一匹拉车的山马，厉声喝道：“雷声滚滚的赶着回家收衣服呢？给老子停下！”
见前路被堵住，商队的人马又想掉头往回跑，最先回头的一人却被从后方赶上来的马贼一鞭子抽翻在地。
“都老实点。”挥鞭子的马贼恫吓道，“跑跑跑，你跑的了么？再跑下去会有神仙来救你们？别忘了这可是西荒！”
姬元郁等手下把局势控制住之后，翻身下马将弩夹在肋下按着腰刀走上前去，冲面前瑟瑟发抖的人群眯眼问道：“哪位是掌柜的啊？出来说话。”
一片寂静无人应声。
“给你讨价还价的机会你不中用，那就莫怪兄弟们狮子大开口了！”姬元郁等了片刻之后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挥手下令道：“货全部收下！给他们留几匹马和口粮！”
商旅中有人两眼翻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旁的人失声叫道：“掌柜的！”
姬元郁耸了耸肩，脑袋一撇示意手下动手：“看看车上装的都是啥？”
“三当家，都是上好的丝绸锦缎！”
“好家伙，还有蒴果烟土！”
姬元郁眼中露出满意之色：“可以可以，今天总算逮着群肥羊。不过我记得按宸粼律贩卖蒴烟是死罪，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爷，这是贩给西域番子的……”被掐人中掐醒过来的商旅掌柜着急地辩解道。
“住口！蒴果就是蒴果，卖到西域就不是害人的东西了？”姬元郁咬牙切齿，“丝绸留下，蒴果都给我烧了！”
正在清点货物的马贼闻声一愣，回头问道：“三爷，好大一车，都是真金白银呢，就这么烧了？”
“烧了。”姬元郁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爬在车上的马贼们无奈地对视一眼，领头的小队长摆了摆手：“唉烧吧烧吧，跑西域去卖也怪麻烦的，丝绸倒是能回靖容处理掉。”
看到马贼们将火把丢上装满烟土的马车，刚醒过来没多久的掌柜再度一头晕死过去。
“动作麻利点，撤了！”姬元郁催促道。
“三爷，刚刚就一直听见远处打雷，不会来场暴雨给弟兄们淋成落汤鸡了吧？”
“少在这饶舌，要真是暴雨，就把你那身皮扒了盖车顶上，丝绸要紧。”
姬元郁话音未落，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轰然巨响，一旁的山体上碎石飞溅泥沙俱下。
一时人马慌乱，马贼们纷纷跑去安抚各自受惊的坐骑，包围松懈之下商旅中顿时有人想要趁机开溜。
姬元郁仰头望着传来巨响的山壁上，发现山体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个大坑，沙石滑流中，一个黑压压的东西从上头滚了下来。
“都闪开！都闪开！”姬元郁心中晓得那东西厉害，急吼道。
商旅们一哄而散，几个较为忠义的伴当抬着昏厥的掌柜躲向一旁，姬元郁则是挥刀赶走了几个舍不得货物试图抢在那玩意儿滚砸下来之前拉走货车的不要命马贼。
马车的货厢被砸得粉碎，花花绿绿的绸缎散落一地，滚滚烟尘中隐约可见一个黑漆漆的大铁罐子。
“呲啦”声中，白烟腾腾喷涌而出，马贼们紧张地拔出刀剑围在四周，商旅中也有胆大不怕死的好奇地凑过来一探究竟。
等到烟尘差不多散去之后，两道人影缓缓从铁舱中钻出。
余十七扶着头晕目眩虚弱无比的西陵玥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乍一见到这么多人他也有些意外和紧张，尤其是还有那么多明晃刀剑的马贼，他下意识地伸手握向身后的剑柄。
“虞少侠？”姬元郁在看清余十七的脸之后，面部表情一时异常丰富，总体上重逢的欣喜和做贼心虚各占一半。
在场的马贼中有跟着姬元郁经历过九泉客栈一事的，此时心中都情不自禁地发出哀叹——怎么哪哪都能碰见这个云中剑的少侠，今天的买卖大概又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