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虞公子，请用茶。”卿遇安将茶分别端给在木几两侧对坐的二人，随后拉上等在一旁的几名同门离开了道场。

余十七的双手十指不安地绞在一起，虽然坐在对面的柳意珂神色风平浪静，可他已经预见到了接下来将会听到一番不啻于惊涛骇浪的话语。

柳意珂抿了一口茶，微微一笑，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便让余十七感到很是意外。

“你听说过有关于蝴蝶之梦的典故吗？”

“前辈是要和我讨论学问？”余十七回答的语气显出他内心的不自信。

毕竟这些年他在同风门看的最多的书就是剑谱和内功秘籍，诸子百家的经学典论虽然偶尔也有涉猎，但大部分都是粗浅一观知晓个大概，余十七自认在这方面的积累还远远没达到能够和别人交流心得体会的水准。

可是转念一想，以柳意珂的武艺修为，难道自己就有资格和她讨论剑谱了吗？恐怕会比起谈论学问更加显得班门弄斧。

柳意珂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想找一个稍微轻松一点的话题作为切入点，让你不要太过紧张，没想到现在你看起来反而更紧张了。”

余十七腼腆地垂下目光不敢与她对视：“因为晚辈才疏学浅……”

“无妨，只是个故事而已。”她耸了耸肩，“反正我也领会不出什么更深层的境界，只是觉得这个故事所描述的情形和我们如今的处境有些相似而已。”

“我们如今的处境？”

“你说你昏迷时曾经做了一个很长很真实的梦，但我认为那不是梦，那才是你本该拥有的真正的记忆。”柳意珂开始把话题引入正题，并对余十七的反应有所预料：“先不要急着质疑和惊讶，听我说，其实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当然我也是一样。”

余十七的脸上理所当然地出现了迷茫不解，柳意珂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穿过了西荒某处洞窟中的石门，来到了这个世界，唤醒了沉湎于此的我。而我比你更早来到这边，按照你的说法，我已经在此停留了六年。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什么或许还很难解释，不过我越来越可以肯定，它一定是与我自身有莫大关联的。”

“在之前的切磋比武中，你出现了走火入魔的症状，为了制止你陷入暴走我出手打晕了你，却没想到你醒来之后会失去过去的记忆。原本我还担心过这种状况是我打晕你所造成的后遗症，不过现在看起来，你的情况与其说是失去记忆，不如说是被替换了记忆。”柳意珂冷静地解释道，“这也是让我反推出这个世界与我自身有关联的一个重要理由。”

“晚辈听不太明白……前辈的意思是，我们如今所处的这个世界有问题？如何证明呢？”

“很简单，我有很多证据。”

余十七用眼神示意她将证据展现给自己看。

“我先问一个问题，虞言志你知道自己是哪一年出生的吗？”

“太业二十五年末。”

“可如果明日你上外头去随便找一个人问现在是哪一年，一定会得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这个世界现在是修和二年，距离你出生的太业二十五年末还没有过去两年呢。”柳意珂骤然凛冽的目光如利箭一般射向余十七。

“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柳意珂将一枚银色的钢印拍在桌上，推至余十七面前：“这是原本你身上带着的东西。”

“这是……荒芜宗的印符。”

“你可不仅仅是同风门的弟子啊。”柳意珂感慨道，“是你带着瀚宇星芒来到这里找我，劝说我放弃这里的梦幻泡影随你回去。”

余十七盯着那块特遣的钢印沉默良久，心中逐渐开始动摇。

“怎么样，能回想起些什么吗？”

“我……我想看看前辈说的，我带来的那把剑。”

柳意珂没有反对，她立刻起身去取来了瀚宇星芒，连同无刃剑秋叶一起放在余十七面前：“这两把剑都是你带来的，其中一把曾经属于我。”

“前辈之前说，这把剑送给我了？”

“是啊，送给你了。”

“那为什么前辈会用没有开锋的剑呢？”

“因为天理太常流的宗旨是胜而不杀。”柳意珂不厌其烦地说着自己曾经对很多人解释过的话，“无刃剑是本门的象征，可以算作是礼仪器物。柳氏剑宗以守护为至高剑道，本门则信奉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擅杀一人。”

“既然是象征性的礼仪器物，那这剑本来便不是用来战斗的。”余十七恍然大悟道。

瀚宇星芒剑与秋叶一同摆在面前，余十七很轻易地便能对比出两把剑截然不同的气质，前者有如君临天下的王者，后者仿佛终老林泉的隐士。平心而论，站在一名剑士的角度，现在的他更喜欢瀚宇星芒，不仅仅是因为它象征着荒芜宗大宗主这一显赫身份，更是心折于它的绝世锋芒。

相比之下秋叶便显得过于朴素了，没有开刃的剑身带着一股沉重的钝感，比起“剑”或许“一段钢条”更适合形容它。

“无刃剑确实不是用来战斗的。不过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差别了。”柳意珂淡淡地说道，语气透露出无比的自信。

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有狂妄之嫌的言语，由眼前之人说出来却没有任何的违和感。余十七不经意间对上了柳意珂的目光，立刻被她眼中的桀骜震撼住了，喃喃道：“没想到前辈虽然用无刃之剑，却依然有锋芒毕露的一面。”

“锋芒在心中不在剑上。”她回答道，“毕竟不是天下所有的刀剑都是荒芜宗传承古剑那样的神兵，过于依赖兵器的锋芒也不是好事。”

“确实……”

“不试试看握住它吗？”柳意珂抬了抬下巴尖向他示意桌上的剑。

“哪一把？”余十七不明其意，显得犹豫不决。

柳意珂笑道：“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更喜欢大宗主的剑。”

“可是这把剑我还没有资格……”

“为什么没有？”柳意珂轻笑反问，伸出左手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这把剑的前任正主明明已经许可了。”

余十七怔怔地望着她，嘴唇颤抖着合不上，他的身子因震惊而无意识地后仰，险些摔倒。

“正正正正正……正主？那岂不是……”

柳意珂“唉”了一声，神情无奈道：“一开始还觉得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感到惊讶还挺有意思的，现在稍微有点烦了。没错，我曾是荒芜宗的代理大宗主，这把剑在此之前的主人一直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