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归疆，你要做什么？”余十七隐约猜到了他的打算，只是心中一时还不敢相信。

如此野心勃勃、如此不甘于平庸无为的人，真的会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吗？

聂归疆仿佛看透了余十七心中所想，笑道：“我把最后做选择的机会交给你，虞言志，让你身边那个强大的秘术士把我杀了，或者……”

他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完，但心意已经不言而喻。

“公子？”玄月想征询余十七的意见。

余十七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好，有关良和舒羽音两位前辈在场，他觉得理应由他们在做决定。

然而龙柱平台上的众人尚来不及统一意见，聂归疆已经毅然决然地往后仰身从百丈高处一头栽下。

事发突然，连玄月都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她本来也没有打算阻止。

她对云中剑的事并不关心，反正以聂归疆的立场注定会与余十七为敌，死了便死了。

余十七怔在原地，心中暗暗佩服聂归疆竟然能有如此胆魄。这人虽然铁了心倒行逆施，企图裹挟忘川与云中剑为敌，但却能令那些刺客对他誓死相随，又有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倒也不失为一条汉子。

玄月随即收了秘术，一脸关切地靠近余十七身边想查看他的情况。

关良和舒羽音两人面面相觑，赶到了聂归疆掉下龙柱的平台边缘往下望去，然而因为夜色和高度什么也看不见。

“这么高……应该是死定了吧？”舒羽音喃喃道。

“下去看看有没有尸体就知道了。”关良说着便往天窗走去。

“关队，有很多打着火把的人往朝天宫广场涌来了，似乎是驻守皇城的羽林禁军……”舒羽音喊道，“我们这个时候下去恐怕不合适……”

叛军与禁军也许很快会在这片广场上交锋，身为云中剑的他们如果此时离开龙柱，会有卷入战场的危险。

“难道我们就这样被困在上面坐视帝都变成战场？”关良愤懑捶胸。

“事已至此，云中剑也不能左右局势了。”舒羽音叹了口气，“我们还是做好改朝换代收拾残局的准备吧。”

余十七听着他们二人的交谈，并没有选择呆在原地，他轻轻挣脱了玄月的搀扶，一步一步朝刺客们留在地上的风筝走去。

“公子……你是认真的么？”玄月紧张地追在他身后问道。

“我要去追萧洗红。”余十七肯定地说道。

关良和舒羽音二人闻声回头，发现余十七已经从地上拾起了一只风筝。

“对了，还有这个办法！”舒羽音面露喜色，急忙问道：“虞言志，这东西还有多余的吗？”

余十七点了点头，他方才已经检查过了残余的风筝，完好无损可以使用的不多不少正好三只。

关良转忧为喜，不过他很快又对余十七的行动提出了担忧：“你打算去追的人是往皇城去的？”

“没错。他是‘残兵’的一员，将门子弟，且有从军经历过北征，身手很好。这样的人本来应该毫无疑问是带队攻城的，但不知为何却脱离了大部队单独行动。”余十七说着自己的想法，“我还弄不明白他的意图，所以没法安心放着他不管。”

舒羽音对余十七道：“可是闯入皇城对云中剑来说也是禁忌，荒芜宗与朝廷的合作关系一直都是非常微妙的。”

“我知道，所以我会隐藏自己的身份。”

关良皱眉：“那你以什么名义去对付那个萧洗红呢？”

余十七认真地回答道：“我未必会与他为敌。”

关良和舒羽音听闻此言之后俱是脸色一变。

“虞言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关良语气急切地问道。

“我会先确认萧洗红的目的，也许我会站在他那一边。”

“你疯了吗？‘残兵’现在正在攻击帝都，他们是叛军逆党！”

“前辈，我们荒芜宗是永远都站在正义的一方吗？”余十七忽然反问道。

“当然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么帝国这些年对待取得了北征胜利的皇帝和军人们的手段是正义的吗？”

关良愣住了，这话他接不了，也没法接。

云中剑不干涉宸粼内政，这些发生在朝廷高层内部的事情全部都被山庄选择无视了，这些年他们奋战的战场一直都是江湖，从来不曾逾越。

“虞言志……”舒羽音眉目生忧地望着余十七，“大义和正义有时候是不可兼得的……这种时候，身为荒芜宗的信仰者我们只能选择守护大义。戎夏瓦解，战争终结，北宁这个伟大的时代也该迎来她的谢幕了。残兵也好，皇帝也好，为他们伸张正义的代价，可能会比横跨整个北宁十七年所有的战争所付出的牺牲都大！”

余十七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从皇帝被夺取权力囚禁于龙陵之下的那一刻起，他和追随他的北征派军人们其实已经注定无法再回到以往风光无限的时刻了。所以方才萧洗红在离开之前说的那句“我们要取回属于北宁的荣光并将其延续下去”他其实一点也不信，甚至还觉得有些可怜可悲。

不过生而在世，能够有一件让自己心甘情愿为之奉献一切的事业，又何尝不是一种幸事呢？

余十七想帮的并不是萧洗红，他想帮的其实是终陵弃。

尽管对终陵弃年轻时与皇帝的交情知之不多，但从他几次不经意间提起往事时的语气和神态余十七能够感觉的出来，终陵弃对自己当年急流勇退、没有追随皇帝陪他走完北征之路的选择怀有一定的愧疚和遗憾。

当然这并不是说终陵弃后悔自己选择了和小舟阿姨回归乌月乡野过平凡的生活，余十七能够理解那种复杂的心情，正所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只是两者不可兼得。

每一个男人年轻的时候能够手握刀剑且执掌生杀，心里多少都会对建功立业留名青史有想法的，何况以终陵弃的功劳，做个锦衣卫指挥使都算是小的。

余十七还记得从西荒回来的时候，终陵弃曾心心念念想让自己来帝都替他改皇陵内的壁画，那些壁画他昨夜也看到了，即便是他这样一个对北征了解不深亦不曾狂热过的人都觉得那些壁画对皇帝而言有失公允。而终陵弃之所以会有这个念头，便是他想要弥补自己多年来心中对皇帝所怀的愧疚。

“大义和正义有时候不可兼得……前辈，这个道理我早就领会了。”余十七对舒羽音淡淡一笑，随后话锋一转：“不过我不赞同每一次都为了大义舍弃正义，就像我也不赞同为了救大多数人而擅自决定牺牲某一个人或者某一小部分人。因为牺牲只有心甘情愿的时候才是崇高的！皇帝和北征军人并无过错，可为了冠冕堂皇的大义便要牺牲掉他们，这样的宸粼和这样的盛世我不认可！若是认同这样的牺牲，当朝廷决心牺牲荒芜宗的时候我们该如何自处呢？”

关良的手按在了刀柄上，厉声道：“虞言志！你的想法已经很危险了！即便你有宗主授予的特遣印，我也不得不阻止你！”

一身黑纱罗裙的少女捧着右臂揣着下巴站在了余十七和关良之间，冷言威胁道：“你若敢对他拔刀，我会立刻出手。”

“关队……你冷静一点，”舒羽音按住了关良的肩膀，“眼下不是内斗的时候！况且那个少女是极为厉害的秘术士，我们没有胜算的。”

玄月对舒羽音笑了笑：“你明白就好，我无意伤人，只希望虞公子平安无事。”

“玥儿，谢了。”余十七回头看了玄月一眼。

“你快去吧。”玄月背对着他摆了摆手，“放手去做，我就是你的后盾。”

余十七无声地笑了，抓着风筝飞身跃出龙柱，乘风朝皇城方向飘去。

南风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势，他在空中移动的速度不快，不过落入皇城之内还是没有问题的。

下方火把星星点点，人声鼎沸，厮杀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