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坊在南市西面,中间只隔着一个思顺坊,走快几步眨眼就到。
意秋年虽知楼人说“鬼”只是戏言,但仍十分警惕——阮生衣发现空有满院画作的庭院是在唯一一次长时间分手之后,这之后便是“花衣之人”现身,时间点颇为敏感。
“你还追出去了?”意秋年颇感意外。
阮生衣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追出去了。”
意秋年心道:我怎么一丝都察觉不到动静?
回想过去所遇,意秋年猜测那股“玄力”仍在运转、作用。
“她的计划果然还在继续,或者说,事情才刚刚开始。”意秋年暗暗留神。
如阮生衣随口所言,妖物不能闯进洛城,洛城里却并非没有妖物。
五百年前,佛脉众僧设下“天雷伏魔阵”阻绝城内外妖物往来,没能逃出洛城的群妖经过五百年岁月消磨,生老病死,几近绝迹,却仍有某些中妖年复一年地栖息在某些角落里,等待大妖临世。
昨夜的“花衣之人”或许就是之一。
而它之所以敢跑出来,极有可能是受到了阮生衣身上的“玄力”庇护。
即将接触的,或许正是壶天在洛阳城埋下的伏笔。
“终于碰到能打的了。”意秋年禁不住有些兴奋起来。
阮生衣心知自己身上有一股“玄力”,脸上还有桃花绮纹这个变数,发现古怪的庭院之后,亦略有防备,只是她太相信意秋年,肆意释放着青春的热力。
意秋年不动声色,跟着步履轻快的丫头,踏进荒凉庭院。
荒凉庭院并非荒草萋萋的弃置院落,整座庭院占地面积很广,有四座楼,四个中庭,一个很大的后园,每一处都收拾得干净整洁,看起来似乎每天都有人在打理。
但偌大的一座庭院,却是毫无人气。
意秋年却也嗅不到一丝妖息,暗暗纳闷,随阮生衣漫步于庭院之中,入眼果然全是画作,院里晒着的,走廊里悬挂着的,每间房子里摆设着的,花鸟山水,人物风物,成百上千幅作品,如此浩繁的创作,需要各种各样的花费,包括人力和时间,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够画出来的。
“此地却何以清净如斯?”意秋年微微蹙眉,细看画作,绝非出自庸人之手,“此画师功力深厚,却为何名不见经传?”
阮生衣指着一幅《万里江山图》,笑盈盈问道:“意大师,您看这幅画如何?”
意秋年沉吟少刻,笑道:“要我说,这里的每一幅作品拿出去都是惊世之作,价值连城。奇怪的是,老夫行走江湖近三十载,却不曾听闻京师里有这样一位丹青圣手。”
阮生衣神秘一笑,请道:“意大师,更厉害的还不在此处,请移步后园。”
意秋年看着阮生衣,忍不住欢喜,眼前丫头料定庭院无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俨然是自以为主了,暗叹年少风华莫过于此。
“当当当当!”阮生衣就像诡计得逞的小孩,笑靥如花。
“这是……”意秋年不禁怔住。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阮生衣张开双手享受眼前的美景,“谁能想到,这里还有一片桃夭。”
意秋年看着满目盛开的桃花,心道:此地必有古怪。
“还有呢!意大师您跟我来!”阮生衣浑然不察,扯着意秋年的衣袖把人带进桃花阵,在一株桃树下立住,指着悬挂在桃枝下的画卷笑道,“外面是江山,里面是什么?”
意秋年道:“莫不是美人?”
阮生衣展开画卷,一面道:“桃花流出武陵洞,梦想仙家云树春。今看水入洞中去,却是桃花源里人。”
“果然是你!”意秋年暗道。
阮生衣端详着画中的紫微绛仙,笑道:“意大师,人间也有如此风华绝代的仙子吗?”
“小丫头,你不认得她吗?”意秋年虽然纳闷,却笑着问道。
阮生衣蛾眉微蹙,笑了笑道:“有印象,可能是在梦中见过。”
意秋年微微颔首,心道:好你个妖精,敢在老夫面前戏弄小丫头,看你究竟有何法力!
“意大……”阮生衣扭头看时,却见意秋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中美人痴看,掩嘴偷笑,出言逗趣道,“原来大师也会被美人迷住,哈。”
“小丫头,英雄难过美人关。”意秋年悠悠一笑,不觉吟咏道,“长看岩穴泉流出,忽听悬泉入洞声。莫摘山花抛水上,花浮出洞世人惊。”
“意大师念的这首诗倒是很衬大姐姐。”阮生衣默默地点点头,看画中绝妙仙子,身披春色广袖大舞留仙裙,手执玲珑画扇,妙妙芳龄,仙风习习,气态翩翩,远山黛,慵来妆,沉浸春烟,巫山云,深秋水,有凤来仪,神仙中人不易得,桃花梦里真名姝。
“风流四千年,身段几曾轻。看似咫尺疏,杳然壶天星。”恍恍惚惚间,阮生衣觉得画中女子或许就是在桃花梦境里未曾谋面的大姐姐,呢喃出声。
“哦!”阮生衣忽然指着画道,“意大师,您看这幅画有什么玄妙。”
意秋年料定庭院里有古怪,全神戒备,闻言微微摇了摇头,笑道:“我看不出来,你说有什么玄妙?”
阮生衣伸手一指,快活道:“您看她手中的画扇。”
意秋年看着画扇上的两只蝴蝶,猜测阮生衣或许是想说“梁祝化蝶”的典故,笑道:“看著庄周枯槁,化为胡蝶翾轻。人见穿花入柳,谁知有体无情。”
阮生衣脸微微一红,应道:“诗人说‘谁知有体无情’,我以为说得悲了,即为人,即为蝶,历经千年而得偶合,奇缘命定,足矣。”
“不过我说的玄妙不在这里。”阮生衣兴致复又高昂,“意大师,您再看看。”
意秋年晓得关窍还在蝴蝶上,虽细细琢磨,却因专注于蝴蝶本身,反而不得宗旨,终于摊手而笑,问道:“在哪里?”
阮生衣嘴角一弯,指着两只蝴蝶道:“意大师您看,这两只蝴蝶不是在画扇中的,却是停在画扇上的。”
意秋年咦了一声,细看时,果然有此层次,叹道:“竟是如此!妙极!妙极!这画中仙姝不知为了什么事沉浸,有双蝴蝶停在画扇上亦不察。”
“这位大姐姐好像在看着什么。”阮生衣指着画中美人的眼睛说道。
意秋年上前细观,忽然指着画卷右下角的一抹雪色道:“此处不知为何突兀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