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四海的人马涌入洛阳,使得本就热闹的洛城各大街衢更为拥堵,人潮涌动,摩肩擦踵,吆喝声、叫骂声此起彼伏,时不时还有短兵相接之声,六年一次的大集会,参赛选手不管自己是否缺斤少两,个个意气风发,目中无人,除了美女,看谁都不顺眼,就像挑着瓜果进城的小商贩为了抢占铺位动不动就要干一架。
阮生衣从南市西面的温柔坊出来,本想折返履道坊再会意秋年,却被南市的热闹吸引,跟着人群晃来晃去,听到各种各样有趣的扯淡。
在一个酒肆里,靠门边的几个江湖客三杯酒下肚就开始高谈阔论,坐在进门方向右边位子上的短须汉子皱着眉头缓解冲喉的酒气,“呀”了一声,叫嚣道:“我说,天玺台不是朝廷的地方吗?咱们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跟朝廷搭上关系岂不是很削江湖人的面子?”
坐在他对面的短褐汉子笑道:“只能说搞这场‘山海奇观’的大佬们很有排面,朝廷都要出面支持。”
短须汉子不屑道:“咱们自己搞自己的,为何要朝廷支持?闲的!”
坐在中间位置的歪嘴少年笑道:“哎,私自聚众斗殴,那不是乌社会了嘛。像杀人古楼,收钱买命,你觉得他们会把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吗?朝廷提供支持,却不干涉,说穿了还是咱江湖自有一抹风华,嘿嘿!”
六年一会,江湖新人换旧人,类似的谈论争议每年都有,阮生衣初出茅庐,所见所闻都觉新鲜,看什么都新奇,听什么都津津有味,根本没察觉到有人盯上她了。
“小丫头。”意秋年在阮生衣身后轻唤一声。
阮生衣寻思道:刚才有人说太子过了年龄却要破例参赛,东君该怎么应对呢?
其实那些人并未指明是太子,阮生衣听到的是“住在东边的那位”,经过一番推测,认为那些人说的就是“东宫太子”。
“喂,小丫头。”意秋年都准备好给回头看他的小丫头一个灿烂的微笑了,不料竟被忽略,不觉自嘲一笑,抬高嗓音又唤了一声。
阮生衣向前走着,心道:如果太子可以破例,那岂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要求破例?不知道太子今年多少岁了?如果超过二十二岁,谢……
“不对,谢大哥看着才二十七八,其实有一百多岁了。”阮生衣忽然想起的其实是桃花化身的“谢瞻”,但经过襄阳一战,她好像已经忘了那个“谢瞻”,从林中酒肆到荒坟野场,再到荆州、荆门、襄阳,每每想起旧事,脑海里出现的都是谢风流,要么就是桃花,甚至在凤鸣池画舫上亲吻的“谢瞻”都变成了桃花,这让她一度脸红。
但二十二岁,除了“谢瞻”,还有两个人。
阮生衣想到皇甫居一,不觉一叹。
然后便把注意力转到尚风悦身上。
“如果尚公子也可以破例参赛,像他那样年纪的好手必也不少……”阮生衣摇摇头,心里认定公无疑不可能破了规矩,不然哪还有二十岁以下的选手什么事?
“江湖人总归还是口舌多。”阮生衣兀自一乐,“这么简单的道理,那位贵人怎会不知?就算他任性,当朝圣人英明神武,又岂会任他胡作非为?”
“小丫头!”意秋年仰天大喊一声!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街上的人被意秋年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镇住,回头的回头,抬眼的抬眼。
“咦?他们怎么都看着我?”阮生衣就站在意秋年前面,戴着帷帽,一袭青衣,青春洋溢,极为出众,但是刚才并没有人都这样看着啊。
阮生衣确信自己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猛然意识到那些人并不是在看她,忽地转身,瞧见意秋年抚着长须,哈哈好笑,“啊”一声,恍如梦醒,“意意意……啊,师父!你,你……”
“好了,该出名了。”意秋年把手搭在阮生衣肩头,笑吟吟道,“这一嗓门惊天动地。”
阮生衣瞪大眼睛道:“我没大嗓门啊!”
意秋年哈哈一笑,稍稍用力一推,教阮生衣转了个身,打趣道:“你这丫头,长得这么好看,丢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敢走神,不知道会很危险吗?”
阮生衣羞道:“光天化日,天子脚下,怎会危险。”
“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意秋年笑道,“八百年前,‘剑雅留仙’李青莲在长安市上醉眠,十二年前,你师父在此当街杀人。”
“杀人非人杀,”阮生衣笑道,“是别人危险。”
“喔,霸气哦。”意秋年笑了笑,教阮生衣往前走,言归正传,“不过认真说回来,你刚才怎么丢了魂似的,叫都叫不应。”
阮生衣羞道:“没怎么,街上太吵,我没听到您喊我。”
意秋年笑道:“不管了,现在赶快溜,不然真出名了,老夫就赚不到大钱啦。”
阮生衣竟当真了,伸手抓住意秋年左手,快步直走,一面问道:“师父,事情怎样了?”
“师父出马,当然是手到擒来咯。”意秋年很喜欢阮生衣喊他“师父”,虽然知道是不当真的。
阮生衣有心事,笑不出来,问道:“那个事……”
“说了。”意秋年写完长信,皇甫行正好赶回,不得已又逗留一阵亲自转达皇甫居一的嘱托,此时看着满眼殷殷期盼的小丫头,畅快道,“你是自由之身。”
阮生衣惊喜难耐,豪气道:“意大师,今晚我请客!”
意秋年哈哈朗笑,应道:“老夫这一生,除了美丽的皇后,还没接受过别的女人请客吃饭,难得小丫头有此豪兴,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阮生衣不知意秋年说的是真是假,笑了笑,狡黠道:“宁仙子请客吃饭,师父您都拒绝了吗?”
意秋年笑道:“天下仙男不少,不过大多不入小言法眼,她只请过两个男人饮酒。”
阮生衣知道其中一个是蓝甚都,问道:“是哪两个?”
意秋年道:“绮郎和别郎。”
听到“绮郎”俩字,阮生衣脸一红,心道:原来绮郎和宁仙子的关系那么好。
得知蓝甚都还被叫作“别郎”,阮生衣暗暗记住,回头笑道:“意大师,您想上哪吃酒?”
意秋年道:“洛阳最繁华处莫过于南市,南市最繁华处莫过于‘天下第一楼’,咱们去那里,高朋满座!”
阮生衣疑道:“咦?那里不会有人认得您吗?”
意秋年笑道:“没事,小丫头请客,不能寒酸。”
“好!看我一饮成名,做师父第二!”阮生衣想象蓝甚都当年风华,情绪高昂,大踏步向前走去!
意秋年道:“小丫头,这边。”